寫信的歲月
塞 壬
前幾天裝修房子,收拾舊物,在書柜的角落里碼著兩個紙箱,那是我的整整兩箱書信。原來我是一個多么愛寫信的人啊。慢慢撥開堆在上面那層厚厚的時光,少女時代嘩然敞開。我看到了那個在郊區長大的女孩,內向,略略自閉,她很早就懂得了寫信是自己最流暢的自我表達。
在很多年之后,我開始寫散文,潛意識里,我一直虛擬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可以準確地感知我每一個字最細微指向的靈魂。我所寫出的每一個字,它們將以聲音的形式出現,并帶著我嘴唇的氣息,對著那忠誠而干凈的耳朵,一一輕聲地念出來。
然而寫信時,那個人卻是具體的了。我翻開這些舊信,我看見,在漫長的寫信生涯里,自己的成長那么寂寞——表達的熱情和渴望傾聽的心情。這些信,極少數涉及事件和事務,大部分是我跟另一個人說話。自己寫給別人的信,怎么會回來了?——我時常做些別人難以理解的事情,出于某種無法解釋的理由,我硬是逼著當年收我信的男孩全部歸還這些信。對方在遲疑、迷惑中交了出來,說道,反正這些信,我都是熟讀過的。現在,我正慢慢打開,它們都是長信。這一定是我邊念邊寫出來的。討論一本書,解釋一段微妙的心理,評價一個人,還有對著那個人漫無邊際的胡話。這些胡話,分著行,用著排比的修辭,華麗而矯情。
年輕的時候,沒有做過傻事似乎是很虧的。我的傻,就是在這種信中,不會掩藏自己,像一碗清水,透明而熱烈。每一封信,都像是一朵新開的花,洞開所有的心事。扭開橘黃色小臺燈,攤開暗紅色橫紋的紙,綰上長發,然后不徐不疾地用唇語吐出那一個個字。鋼筆尖觸碰信紙的聲音應和著我平穩的心跳,貼著我不講邏輯的思緒,然后緩緩流出那個半醉半癡、前面激情,但最終必將以悲傷結尾的信。寫這樣的信,太像是喝酒,做不了假。醉或者不醉,或癲或狂,底子都是傷感的。我一直認為,快樂的人,不會去寫這樣的信。這種長長的信。
是不是寫這種信,我太著迷于寫,深陷內心之旅,才不太在意收信者的反應?是不是寫這樣的信,根本就是一個人太過自戀的表現?寫完了,我往往拖些時日才寄出去。這多么像我最初的寫作,從未考慮發表,而僅僅是享受這樣的寫。我不知道,我的寫作是不是跟我多年前寫那么多長長的信有關。
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