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周刊記者 許珈 

　　徐敏華

　　1944年出生，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教授、主任醫師，上海市名中醫，上海市“腦卒中”特色專科學科帶頭人，上海市衛生局“希望之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曾任上海市第二人民醫院院長，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名醫特診部主任，內科學會腦病專業委員會委員，現任上海中醫藥大學近代中醫流派臨床傳承中心辦公室顧問，上海市中醫藥學會理事、心病分會副主任委員，上海中醫藥大學專家委員會委員等職。

　　上世紀80年代后期，中風幾乎和猝死、癱瘓畫上等號。在那個追求生存率的年代，徐敏華開始研究如何運用中醫藥讓中風病人活得更好。

　　“中風病人是很痛苦的。有的人想說卻說不出來，有的人想動卻動不起來。”徐敏華回憶，在她的病人中有一位大學中文系教授，因腦中風而失讀，“一個中文系的教授突然不識字了，這多可怕。”

　　作為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結合醫院教授、上海市“腦卒中”特色專科學科帶頭人，徐敏華認為，腦病當從五臟論治，并根據急性期、恢復期、后遺癥期分別采用不同的治療原則。她強調治療中風應當在早期甚至超早期介入，通過整體辨證急治其標，截斷病情向危重發展，可取得事半功倍之效。

　　“中風多多少少都會有后遺癥，不管是西醫還是中醫，這都是不可避免的。但中醫中藥在中風后遺癥期是有優勢的。”從事中醫內、婦科臨床醫療工作40多年，身為上海市名中醫的徐敏華不僅精于用藥之道，同樣也強調心理調節對于治療心身疾病的意義。

　　腦病與臟腑相關

　　下午1點半，岳陽醫院的醫生們剛結束上午的工作，徐敏華匆匆吃完遲來的午餐，招呼我進辦公室去坐。“先聊聊，我說得有點亂。”甚為健談的徐敏華談起她幾十年的行醫經歷，中風是她20多年來一直鉆研的病癥。“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這是徐敏華最常說起的一句話。

　　所謂中風病，是以突然昏仆、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言語謇澀或不語、偏身麻木為主要臨床表現的病癥。根據腦髓神機受損程度的不同，有中經絡、中臟腑之分，臨床表現有所區別。

　　中風病與西醫所稱的腦血管病相似。腦血管病主要包括缺血性和出血性兩大類型。不論是出血性還是缺血性腦血管病均可參考中風病辨證論治。

　　進入21世紀后，中風病成為我國列第一位死亡的原因，每年新發的200萬人中有1/3將永久殘廢。徐敏華說，目前中風病的年齡層還有日趨下滑的趨勢，她的病人中，最小的一位才11歲。

　　中風的發病大凡由于高齡體衰、情志失調或過食肥甘、飲食所傷等形成和誘發。徐敏華在腦病臨床診治上形成了獨特的理論基礎，認為心腦并主神明，中風發病關系五臟，治療應分期論治，各有側重，從五臟論治，氣血痰淤并治。

　　首先，強調心、腦同主神明。腦為元神之府，生命之主。《內經·素問·靈蘭秘典論》即指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素問·脈要精微論》則提出：“頭者，精明之府”，明確指出腦為精神智慧產生之處。可見，腦是人體的最高司令部，人的一切意識行動思維功能歸之于腦，人體五官、筋脈諸竅都與腦有密切聯系。

　　同時，腦又為嬌府，易受邪氣侵襲而發病，臨床上中風患者大多因年高體弱，肝腎精血俱虧，脾胃運化失司，情志失調，勞逸飲食失度易致氣血逆亂，或氣血運行失常，痰熱風火挾氣血上擾巔頂，損傷腦絡，發生中風。一旦腦病則五臟皆病，而五臟的病變同樣影響及腦，五志受變，七竅失聰，氣血運行失常，陽氣升降受阻，經絡血脈痹阻。因此，徐敏華提出中風發病與五臟功能失衡有著密切的聯系。

　　徐敏華說，中風病的病位在心腦血脈，而心腦血脈同源，腦的生成離不開五臟六腑精氣的充養，腦功能的正常發揮有賴于氣血陰陽的平衡。臨床上常見引起中風死亡的重要并發癥分別為肺部感染、上消化道出血、尿路感染、心衰、心梗和褥瘡感染、電解質紊亂等，也印證了腦病與臟腑病變的關系。

　　因此，腦病從五臟論治，有助于提高臨床療效和改善病人生活質量。例如中風病人神志昏聵、胸悶或心悸少寐，用遠志、菖蒲、郁金、龍齒、黃連等從心論治；肢體萎軟、呃逆、嘔血、便秘、胃脘痛，則用陳皮、半夏、枳殼、南星、茯苓等從脾胃論治；拘攣強直或心情抑郁，選用鉤藤、龍齒、柴胡、枳殼、牡丹皮、白芍等從肝論治；二便失禁，用益智仁、遠志、桑螵蛸等從腎論治；咳嗽氣急、痰聲轆轆，用僵蠶、浙貝母、姜半夏、制南星、天竺黃、竹瀝等從肺論治，以此原則靈活運用，見效迅速。

　　清通法治急性中風

　　《內經》云：“風者，善行而數變。”腦病變一旦發生，不但變化迅速，且復雜多變，其病情發展是一個較為長期的過程。因此，徐敏華主張分期治療中風病。

　　中醫認為，中風病的急性期是指發病后兩周以內，恢復期是發病兩周至半年以內；后遺癥期系發病半年以上者。徐敏華強調，中醫中藥治療中風病不應局限于恢復期、后遺癥期，而更應在早期甚至超早期介入，通過整體辨證急治其標，截斷病情向危重發展，降低致殘率，提高生活質量。

　　徐敏華認為，雖然中風急性期證候復雜多變，但“火熱”和 “閉阻”是其主要關鍵。無論是缺血性中風還是出血性中風，其病理因素均以風火痰淤為主。在急性期階段，中醫辨證除脫癥外，大多表現出風火上亢、風痰淤阻、痰熱腑實等標實為主的特點，痰濁、邪熱、淤血、肝風是此時主要的病理因素。

　　她首倡“清通法”作為中風急性期的治療大法，其重點為“清”和“通”，祛邪為主，邪去則正安。

　　清通法的主要代表方劑由羚蝎膠囊、開竅熄風合劑及通腑合劑組成。三方可單獨使用，也可聯合運用，有分有合，配合自如，組成了“清中有通”、“通中有清”、“清通并用”的鮮明特點。

　　經臨床實驗證實，與常規西醫療法對照組比較，“清通法”具有提高生存率、降低致殘率、改善病人生命質量的功效。又通過動物實驗觀察發現，“清通法”三方均能減輕實驗性腦出血大鼠腦含水量，減輕實驗性腦出血大鼠神經功能缺損，調節血漿ET、CGRP水平，減輕出血灶周圍腦組織損傷。

　　其中，羚蝎膠囊能調節MDA、SOD的釋放，降低實驗性腦出血大鼠腦組織興奮性氨基酸水平，降低腦組織細胞內Ca2+的濃度，從而達到減輕出血灶周圍腦組織損傷的作用。

        急性期后便是中風恢復期，大病后正氣受傷，腦髓受損，氣虛不能運血，經絡、臟腑功能失調。恢復期的病機為虛實交雜，可以化痰祛淤熄風通絡為先，和調臟腑為輔，由于腦功能失常影響了五臟的功能，因此用黃芪、丹參、全蝎、僵蠶、水蛭、南星、天竺黃、浙貝母、川芎、葛根等調治氣血，疏通經絡，恢復臟腑功能。

        后遺癥期的病機為久病正虛，大部分患者表現為腎元虧虛，氣血衰弱，因此腦髓空虛，痰淤阻絡成為主要病理矛盾，治療用黃芪、當歸、白芍、熟地、肉蓯蓉、白芥子、桂枝、地龍、王不留行、川牛膝等益氣補腎，化痰活血。

        總之，臟腑功能未恢復的患者，勿忘調治臟腑，無論健脾還是清肺，益腎抑或養心，調肝還是通腑，均應以疏通經絡，調達氣血為主，祛邪勿忘治本，用藥可多法并進。

        “中風多多少少都會有后遺癥，不管是西醫還是中醫，這都是不可避免的。但中醫中藥在中風后遺癥期是有優勢的。”徐敏華說，中風患者多為老年病家，不同的中風病后遺癥有不同的臨床表現，但其病變核心相同均屬腦髓不足，腎元虧虛，氣血衰弱，經脈痹阻。

        因此，治療應當注重益氣補腎、溫陽活血、化痰通絡、滋陰潛陽。用藥組方以黃芪、丹參、生地、麥冬、蓯蓉、巴戟天、桂枝、熟附塊、菖蒲、遠志、地龍、川牛膝為主，并根據具體患者的不同癥狀而辨證施治，選擇對應的治則和藥物。

        如面色少華，少氣肢軟的患者，加人參、川芎、葛根以益氣活血；腰酸尿頻、形寒肢冷的患者，加山萸肉、仙茅、仙靈脾、桑枝、桑寄生溫腎通絡；半身不遂、肢體麻木的患者，加白芥子、蜈蚣、絡石藤、川牛膝、桃仁、紅花等，配合蟲類藥物祛淤活血化痰通絡；胸悶、心煩的患者，加瓜蔞皮、郁金、四逆散調肝解郁；脘痞、納呆的患者，加二陳湯醒脾和胃；心悸、怵惕的患者，加遠志、菖蒲化痰定志等。

        “用藥的同時，還可以結合針灸、推拿，心理疏導，功能鍛煉等多種康復手段，往往能取得比較理想的療效。”徐敏華說。

女性的幸福

        1944年出生的徐敏華，雖已退休，一周仍要出診四次，她從事中醫內、婦科臨床醫療工作40多年，對女性的身心健康亦有獨特而深刻的見解。

        早年徐敏華師從王亦仁、姜春華、唐吉父、張伯臾、王正公等多位全國著名老中醫，并得到國醫大師裘沛然的親授。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她不但繼承了姜春華的學術思想，而且善于吸收各家之長，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和專長，臨床擅長治療中風后遺癥、冠心病、心律失常、病毒性心肌炎、心力衰竭、高血壓病、高脂血癥、糖尿病血管神經病變、月經失調、更年期綜合征、子宮肌腺癥、不孕癥等。

        從醫數十年，徐敏華歷任上海市南市中醫醫院院長、南市區中西醫結合醫院院長、上海市第二人民醫院院長等職，事業有成對她而言并不代表幸福。“我有很多女性觀。女人要家庭事業并重才行。你不關心別人，等到你需要關心的時候，又有誰來關心你呢！我有今天，也要多謝先生和孩子的支持。當然，現代女性要家庭事業兼顧，首先就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現在來看婦科的病人越來越多。”

        徐敏華說，女性以血為用，以肝為先天，月經、妊娠、生育、哺乳皆耗傷陰血，因此女性往往是血不足而氣有余。加上生活節奏快，競爭激烈，事業家庭雙重負擔，婚姻子女諸多煩惱，長期的精神壓力、過度的操勞煩心，使現代女性陰血耗傷、肝失柔養、木失條達、氣機疏泄失司、血脈運行失暢，日久影響臟腑功能，造成失眠、焦慮、抑郁、經期綜合征、月經失調、子宮肌瘤、乳腺病、內分泌失調等諸多女性疾病。

        “女性疾病的治療同樣應從整體觀念考慮。”例如內分泌失調造成的月經失調或不孕癥，根據辨證和辨病相結合的原則，可用何首烏、黃精、女貞子、紫河車等益腎填精以滋養沖任，巴戟天、知母、黃柏、制南星等益腎化痰、清瀉相火，用當歸、紫石英、石楠葉、五靈脂溫腎活血以開闔腎氣，常常寓補于通、陰陽并調、痰淤并治。

　　徐敏華：受寒自然是一個很大的因素，但引發痛經的原因是有很多的。

　　痛經分為原發性痛經和繼發性痛經。原發性痛經大都是功能性的，一般由于受寒、氣血不調、氣滯淤阻等原因造成。現在的女孩子都貪涼，天熱開空調、穿短裙、赤腳，寒氣很容易從腳底滲入，這都是很不好的習慣。當然，并不是說只有受寒才會痛，“熱”也會痛，熱滯血淤則痛。心情不悅也能引起痛經，脾氣暴躁、壓力大、氣滯血淤均會痛。可以說，原發性痛經有很多種原因，需要辨證論治。

　　實際上，現在繼發性痛經越來越多，這是由于一些婦科病而引起的痛經。比如，子宮肌瘤、子宮內膜移位癥、盆腔炎等。有些女性在要不要孩子的問題上糾結，可能第一胎流掉了，導致輸卵管病變，也會引起痛經。

　　以前大家可能都不把痛經當成是一種病，但事實上，痛經是導致不孕的一大因素，需要引起重視。痛經是一種很痛苦的病，如果去看西醫，基本上就是靠止痛片。中醫則講養血調經、疏肝理氣、溫經活血、化淤清熱。

　　大部分痛經的女性喝紅糖水都會有舒緩疼痛的效果，但也不是百發百中。有些類型的痛經還不適合喝紅糖水，嚴重的女性還是建議就醫。

　　身體周刊：女性除了痛經還會面臨更年期癥狀。很多女性都會變得脾氣暴躁，心情低落，要怎么調整？

　　徐敏華：絕經期是女性由生育期過渡到老年期的一個必經的生命階段，它包括了絕經前期、絕經期和絕經后期三個階段。

　　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很多人會經歷很大的生理和心理的變化，包括血管舒縮綜合征、生殖器變化、尿道癥狀、皮膚和毛發改變、骨與關節病變、心血管病變等，持續時間可達2至5年甚至更長時間。由于這些癥狀和絕經有密切關系，臨床上稱為“絕經前后諸癥”，也就是現代醫學所說的更年期綜合征。

　　我在門診中遇到很多備受更年期綜合征困擾的女性，個個無精打采。其實，“絕經前后諸證”是腎氣不足、精血虧損、天癸衰竭、沖任精血衰少、陰陽平衡失和、臟腑氣血失調而導致的一系列綜合征。通過平陰陽、和臟腑、調氣機的治療原則，強調五臟合治，而不僅是調理沖任，可使五臟功能協調、氣血通暢、陰平陽秘，經斷前后諸證自能向愈。

　　門診治療中，大致有養血柔肝，理氣解郁、養血寧心、安神定志、運脾化濕，理氣調中、補腎調經，平調陰陽以及益氣固表，調和營衛法等多種方法。

　　比如，血虛陰虧、肝失柔養的患者，常見頭暈目眩、胸悶脅脹、華發干枯、心煩少寐、苔薄黃、舌紅、脈細弦等情況。這些癥狀就適合用養血柔肝法，可以生地、白芍、當歸、川芎、柴胡、枳殼、黃芩、甘草為主方取四物湯養血合四逆散疏肝理氣解郁。伴頭脹頭痛、耳鳴口苦、心煩易躁者，加夏枯草、石決明、桑葉、菊花、丹皮、山梔等清肝瀉火；癥見猜疑焦慮、煩躁驚恐的患者，加鉤藤、龍齒、菖蒲、郁金、淮小麥、甘草、大棗等平肝潛陽、養心寧神。

　　徐敏華不吃補品，飲食以清淡為主，三分葷七分素，每次吃到七分飽。要說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自己會吃點防頭暈的藥膳。

　　運動自然也是必需的，但因人而異。徐敏華只要一出診，基本都從上午8點一直看到下午，全程坐著沒什么時間起來走動。她對瑜伽、跳舞這些運動興趣不大，而喜歡輕松的散步。所以，徐敏華每天的運動也就是散散步。

　　對她而言，最好的養生方式就是閱讀。門診結束回到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書、喝茶。她自稱老派，不會玩電腦，不會發電子郵件，就只會動動筆頭，看書的時候也經常要做筆記。

　　徐敏華平時看的書中，醫書是很重要的部分。她說，中醫的醫書就像書海，看都看不完。看醫書的時候，她時常要寫點心得體會，把書上的內容和實際的病例結合起來，作為看病的經驗。

　　徐敏華的閱讀面也很廣，她說自己是男人的性格，大大咧咧，不僅是醫書，歷史方面的書也特別感興趣，“開卷有益，做醫生一定要思路開闊。”

　　雖然過了退休年紀仍在工作，但在徐敏華看來，工作絕不會是生活的全部，特別是到她這個年齡，趁自己還走得動、玩得動，就要多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