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 精神與物質雙豐收

　　每到周末，劍河縣苗族人張興姣總會準時到凱里市金泉湖公園門口擺地攤。她利用周一至周五的時間到黔東南各個村寨搜集舊刺繡，然后到這里轉手賣給更大的老板——有的老板從她這里買進后拿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展銷，除了這些刺繡販子，也經常有一些外國人與她交易。張興姣搜集轉賣的刺繡包括服裝、背帶、裝飾品等。

　　這是一項不錯的生意。多年來，張興姣憑此過上了不錯的日子。據她介紹，賺得最多的，是在黎平縣尚重鎮一個侗族村寨收購的一套侗裝，花了8000元購進，轉手賺了1000多元。

    在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張興姣的致富路徑并非個案。隨著當地以苗侗文化為代表的民族文化不斷發展，獨具特色的民族服飾受到越來越多的人喜愛。除了當地人自己穿之外，各種演出活動需要大量民族服飾，眾多游客也紛紛購買——民族服飾的生產不再僅僅是滿足自身所需，而更是獲取財富的有效手段。

    貴州省各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眾多，民族服飾便是其中一個組成部分，尤以黔東南最具代表性。在2012年中國·凱里銀飾刺繡博覽會上，來自黔東南自治州錦屏縣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侗族刺繡）傳承人陳顯月吸引了一撥又一撥客商和參觀者——她頭上的銀冠重兩斤、五個項圈重五斤，服飾上更是布滿各種圖案，背上的刀、叉、劍、戟、斧等二十余種飾品也都特色鮮明。

    陳顯月告訴記者，侗族人一向有佩戴銀飾的傳統，不僅為了裝扮容貌，象征財富，更有驅邪避兇等功能。她說，銀冠上各種圖案都有獨特的意義，五個項圈則表示有兄弟姐妹五個人，而刀、叉、劍、戟、斧等飾品則是侗族人民歷史的見證。

    很長時間內，黔東南人民生產服飾主要是自給自足，并形成了各自獨特的服飾文化。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進入21世紀后，隨著旅游業的發展，當地特色鮮明的民族服飾逐漸為人所知，蠟染、織錦、馬尾繡等更是蜚聲海內外。隨著經濟大潮的到來，民族服飾逐漸走向市場，成為當地人民獲取經濟利益的有效手段，于是，如張興姣一樣以民族服飾致富的人群便應運而生。

    【言】 來自民間的擔憂

    然而，生意并沒那么好做。張興姣感嘆，近年來，隨著黔東南民族文化知名度的提升，刺繡需求越發旺盛，貨源卻越加稀少。她告訴記者，現在去村寨里收集刺繡越來越困難，有時甚至轉了幾個村寨都毫無所獲。

    讓張興姣擔憂的，不僅是民間的東西越來越少，更是傳承了千年的手工藝后繼乏人。她所了解的村寨如此，自家的情況也如此。張興嬌今年49歲，從13歲開始向母親學習苗族刺繡，而如今，她兩個女兒都已經不愿意跟她學習刺繡了。

    張興嬌說，自己年輕的時候物質條件缺乏，要穿一件新衣服只有自己動手做。而現在，買一件新衣服太方便了，牛仔褲、羽絨服，哪還用親手紡紗織布做衣服！“民族工藝只到我們這一代人了。”張興嬌無不悲觀地說。

    事實上，不僅穿著民族服裝的人數在減少，傳統民族服裝生產環節也正隨著科技的進步逐漸流失。

    對自己民族服飾憂心忡忡的，還有在中南民族大學讀書的黔東南籍學生吳定霞。她說，在學校里看到表演秀上所謂的侗族服裝根本不是侗族的。“信息時代傳遞給人們的，凡是包帕子有銀飾的就是侗裝，這是一個誤解。”她說。

    如果說上述現象只是外地人對黔東南少數民族服飾的誤讀，還不足以構成對民族服飾傳承的威脅，在黔東南本地，一個很流行的現狀是：年輕人上身穿著本民族服裝，褲子卻是束身牛仔，鞋子是高跟鞋——這讓吳定霞更不能接受。“傳承自已的民族文化就要忠實于此，不能做得不倫不類，甚至變異。”吳定霞堅決地說。

    記者在黔東南少數民族村寨采訪時注意到，有些村寨年輕人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基本不著本民族服裝，一律身著時裝，從服裝上根本分辨不出族別。可是，近幾年來，隨著民族文化熱的興起，這些民族村寨的年輕人又穿起了民族服裝，事實上不過如吳定霞說的“不倫不類”一樣，上身著民族裝，下身著漢裝。

    關于自己民族服飾的走向，像張興嬌和吳定霞一樣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共同的疑問是：民族服飾該怎樣才得到更好的傳承與保護？

    【策】 民族服飾的中興？

    不可否認的是，近年來，原生態民族文化的傳承與保護在黔東南叫得越來越響，原生態這個詞在黔東南可謂婦孺皆知。政府、學者、老百姓都從各自角度振臂呼喊，這讓人不得不發問：黔東南少數民族服飾是否進入了中興時代？

    從政府層面來說，黔東南州按照“保護為主、搶救第一”的原則，積極組織文化工作者深入基層、深入苗鄉侗寨挖掘民族文化資源，認真做好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整理和申報工作；利用節慶搭臺，充分展示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借助民族文化開發旅游，增強少數民族群眾的文化自覺……

    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民族文化傳承與保護運動，不僅雷聲大，雨點也大。采訪中，記者不僅在鄉村看到一場民族文化的重構，在凱里、黎平等現代文化城市，苗侗民族元素也抬頭低頭可見。

    去年11月，黔東南州政府在凱里舉辦了一場盛大民族銀飾刺繡博覽會，匯聚了全州、全省乃至其他省份的銀飾刺繡名家前來參展，意欲通過博覽會，實現銀飾刺繡文化產業化。同時，貴州黔東南苗族銀飾刺繡地方標準（即：《地理標志產品黔東南苗族銀飾》、《地理標志產品黔東南苗族刺繡》）發布并實施。標準分別對苗族銀飾和刺繡的術語和定義、地理標志保護產品保護范圍、品種分類、命名原則、生產要求、產品質量要求、試驗方法、檢驗規則和標志、包裝、運輸、貯存的要求進行了規定。同時，還將苗族銀飾獲得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11種工藝作為苗族傳統工藝固定在標準中，另外，也把苗族刺繡分為了16大類，品種包括傳統刺繡工藝品和現代刺繡工藝品2類。

    在銀飾方面，標準明確規定了以下幾項主要內容：1.黔東南苗族銀飾的地理標志保護范圍限于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現轄行政區域。2.材料要求銀及合金純度規定為800‰以上。3.外觀特性要求具有傳統文化理念造型或采用傳統工藝。4.苗族銀飾工藝包括傳統和機制兩類，半手工歸入手工類，摒棄了傳統不符合安全衛生要求的工藝。著眼于生產現狀和發展增加了鑲嵌產品質量要求。5.將獲得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11種工藝作為苗族傳統工藝固定在標準中，統一了漢語和苗語稱謂，并分別提出了技術要求。6.產品命名按照材料純度+材料名稱+寶石名稱+傳統流傳地+飾品品種的規則。7.產品分為優等品、一等品、二等品、合格品4個等級。

    除此之外，政府通過培養民間銀飾刺繡制作藝人，鼓勵藝人學習技藝，并改良提高制作效率。

    政府的高度重視，民間的熱情參與，是否標志著黔東南民族服飾傳承進入了一個中興時代？

    不盡然。無法否認的一個現象是，目前少數民族穿著本民族服裝的頻率、人數都在減少，尤其是在城鎮居住的年輕人較為典型。首先，隨著經濟的發展，各式各樣的服裝進入到民族聚居區，豐富的款式本身就對傳統的民族服飾帶來一定沖擊。再者，與休閑運動服裝相比，民族服裝的穿戴比較復雜，有束縛感，還有不容易清洗和不方便勞動的特點。關鍵的是，苗族和侗族傳統服裝大多采用手工制作，制作一套服裝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以上，而成本在一千到三千元不等。較長的制作時間與不菲的價格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民族服飾的發展。

    因此，不得不說，缺乏群眾基礎，民族服飾工藝傳承依然任重而道遠。

    【論】 保留符號，與時尚接軌？

    對于民族服飾的傳承，越來越多的人呼吁：讓我們的民族服飾走出深山，走出神秘，走向大眾。

    剛從深圳與深圳文化產業園洽談苗族刺繡開發回到凱里的黔東南州民族博物館研究中心副主任楊建紅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進行創意開發走向市場，是民族服飾傳承的不二法門。

    楊建紅表示，整個世界都在變，少數民族服裝業也應該順應時代潮流，與世界接軌，與時尚接軌，與市場接軌。

    在楊建紅看來，民族服飾目前的傳承與保護需要兩種途徑相輔相承：一是靜態保護，即博物館收藏，將民族服飾原件原原本本地保留，供人們觀賞、研究；二是活態保護，即對民族服飾進行改良，使之符合現代人的生活方式。

    此次去深圳，楊建紅的目的之一就是準備引進省外資本對黔東南苗侗民族服飾進行開發。她認為，只有將民族服飾商業化、產業化，才會吸引年輕人去學習，去制作，因此才能實現文化的傳承和保護。

    一個常被提起的問題是，引入現代觀念和工藝后，傳統文化是否會發生變異，甚至失傳？對此，楊建紅表示，改變的是樣式，而服飾所蘊含的文化符號則不會改變。她舉例說，我們可以將我們的刺繡繡在手機殼上，上面有我們的民族符號，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苗族的或者侗族的。“形式變了，但內涵仍然是民族的。” 楊建紅說。

    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執行秘書長竇瑞剛表示：“只有產業發展了，才能吸引年輕人回到鄉村，傳統文化資源才會得以保存、創新，被不斷地挖掘出來”。目前，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正在與黎平縣打造差別化的侗族生態旅游區，旨在利用互聯網，建立網絡商城，把侗族的服飾、飲食包括農耕文化，在不同旅游產品中進行展示，以更好地傳承和發展黔東南民族服飾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