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上海電影譯制片,經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人來說,是個不可磨滅的聲音記憶。那些金石之聲,讓那些千變萬化的面孔擁有了同一的音質,卻一樣富有變化,和更幽深的神秘莫測。 伴隨著上譯那些細膩、傳神而又不乏勇敢的聲音,我們仿佛聽到整個世界,另一種呼吸的節奏以及韻律。 ![]() 很多電影不是經典,被懷念全因上譯廠 說起上譯的經典,被那些老影迷所津津樂道的無非是《簡愛》、《佐羅》、《葉塞利亞》、《悲慘世界》、《虎口脫險》、《音樂之聲》、《希茜公主》系列等等。這里除《虎口脫險》在法國雄踞票房榜多年,多年后才被《歡迎來到北方》打破,《音樂之聲》則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加冕。其余那些令人大飽耳福的影片在它們的故鄉,以及在影史上都寂寂無名,之所以能被大家所懷念,怕也只能歸功于上譯的功勞。用陳丹青形容配音大師邱岳峰的話,來推而廣之,也就是上譯群英,用他們聲帶的運動和氣息的吐納,以及再純正不過的中文,“塑造了整個西方”。這個西方是我們不熟悉的,讓我們困惑,又讓我們艷羨。不僅僅是他們的華服、洋車、豪宅。還有與我們的道德建設迥異的人際、人倫。伴隨著上譯那些細膩、傳神而又不乏勇敢的聲音,我們仿佛聽到整個世界,另一種呼吸的節奏以及韻律。 上譯片啟蒙一代人的性意識 好比當時還叫西德的,與奧地利合拍的《屠夫》,讓童年的我第一次聽到同性戀這個詞匯,那是上譯的老牌綠葉于鼎的一次極上乘的發揮。還有一部德國電影,由娜斯塔西婭金斯基主演的《春天交響曲》,講的是大音樂家舒曼和他妻子克拉拉的愛情故事。其中有一段,已經小有發育的克拉拉,快樂的任由其專橫并深愛自己的父親為其沐浴時,也著實嚇了一跳。當然舒曼剛與另一女子交歡,而克拉拉的到來,讓這位大作曲家絲毫不帶羞歉的神情,也讓我有些莫名其妙。那大概是上譯的當家花旦劉廣寧離開上海前去香港之時,最重要的代表作品之一。我倒不是完全能接受她的甜美,但她一面純潔一面神經質的表現,卻真的能給我們帶入到一個新的世界。 我對上譯的記憶,不僅僅來自大銀幕,還有收音機,由于那時電視還不普及,小小的半導體,就讓我聽過很多電影。奇妙的是,聽過之后,還想看,真看了,逢到電影錄音剪輯的節目,也一樣割舍不下。一次聽著名盲人歌手周云蓬的訪談,他談起他對電影的感想,他是只能去聽的。依然能感受到電影的美好。我想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譯制片也永遠不會消亡。他提到他聽過的,最愛的電影是金棕櫚得主《德克薩斯州的巴黎》。我和我周圍的很多同好,也是先聽,后看這部電影。第一次聽時,就覺得這是個太奇妙的故事了。丈夫找妻子,找的都患了失語癥,真找到了,妻子卻成為脫衣舞娘。后來因一個特殊的關系,在大銀幕上看了這部影片,還為沒有上譯的聲音,而倍感遺撼。這一課,后來還是補上了。又是金斯基主演(其父為赫爾措格的御用克勞斯金斯基,世界影壇最具風格化的性格演員,沒有并列),還是劉廣寧代言,劉廣寧之于金斯基,就像邱岳峰之于卓別林、畢克之于高倉健、蓋文源之于讓保羅貝爾蒙多。而這部影片里聲音表現最優異的是尚華,他是邱岳峰死后,上譯最重要的反派之一,除此,也為一些滑稽人物發聲,最著名的就是《虎口脫險》了。在《德克薩斯州的巴黎》中他是有些無助兼小可憐的,更多的是難以名狀的滄桑,以及過于洶涌的溫柔所導致的憂傷。隱隱的起伏和若有若無的停頓都非常好。他說那對夫妻都不太關心周圍的事,也就是說,他們一開始就想拒絕世俗的生活。男的更厲害一些,他甚至要拒絕記憶。也可以說,他把妻子捆起來,是想把那種只關乎心靈的狀況牢牢綁住。影片非常高明地沒有通過影像表現這些,只要一個憂傷的男人緩緩地敘述就夠了,清幽的吉他聲響了起來,不僅僅是在拔動心弦,也是在蕩開某些人的記憶,仿佛時間之河在管不住的流淌。是的,是某些人,不是所有人。 《尼羅河上的慘案》群星云集 說到上譯的聲音,基本是個頂個的強,既擁有極高的辨識度,又能讓人忘記是這位聲優在表述,在抒情。對于男聲,我不能免俗的要首推邱岳峰和畢克,另外曾擔任上譯廠廠長的楊成純我也極其喜愛,還有一位是富潤生。他們的聲音,嚴格來講,都不夠親切,都有一份倨傲,一分唇啟齒,就好像特別樂意呆在他們自己的個人王國里,也就是說,他們容易享受孤獨。上譯的聲音,跟其他配音機構比起來,最大的特色,是能營造一種距離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近在咫尺,卻又能遠在天涯。女聲里,我個人是喜歡老旦的,如蘇秀和趙慎之。另兩位是李梓和曹雷。她們的聲音都有著驚人的可塑性,你一如沐春風,卻又有寒意襲來。記得蘇秀在《孤星血淚》里為那個老太太配音,那句“這是我的心”,她停頓了一下,然后說“碎了。”真的讓人為之動容,而片尾劉廣寧的那句“小孩,過來親我一下”。則足足地讓人要魂飛天外了。 說到上譯的群英會,一般人會提《尼羅河上的慘案》,那是個群戲,上譯的精英也基本悉數到齊,還很年輕的喬棒、童自榮、丁建華,也顯露出超卓的潛質。蘇秀為一位誨淫作家代言,蘇秀曾笑言這個人物就是個十三點,她那句“沸騰的拉丁血液”,屢屢被我周圍的人提及。而畢克最后的結案陳詞,也成為中國配音史上的經典,他的慵懶與他的智慧交相輝映,像條老狐貍一樣的從容不迫,又如老獵人一般流露著悲憫。 《戰爭與和平》難以企及的模本 而在我這兒,卻是前蘇聯電影沙皇謝爾蓋邦達爾丘克自導自演的《戰爭與和平》,這是全世界最昂貴的電影,到現在也難以統計,它到底運用了多少物力。這部影片在美國公映時,震驚了這個計較投入產出比的世界頭號電影強國,并讓本片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戰爭與和平》其中的一集)。本片共分四集,時長近六個半小時。當時前蘇聯還沒解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逢十月革命節,中央電視臺,都會放映一部優秀的前蘇聯電影。《戰爭與和平》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與我們會晤的。 《戰爭與和平》的譯制導演是曹雷,幾乎出動了上譯的全部人馬。喬榛的彼埃爾、尚華的老包爾康斯基公爵、畢克的庫圖佐夫元帥、蓋文源的拿破侖,都令人難忘。而最為優異的是楊成純,他為男二號安德烈配音,冷漠、高貴,善于隱藏自己,全在那種詩句一樣的對白,旁白里得到了一種專屬文學的表達。而楊成純強抑激情又依然能噴薄而出的聲音運動,具有著俄羅斯大地所特有的遼闊。毫不夸張地說,這是楊成純聲音藝術的最高峰,他有了這樣一個安德烈,就足以傲視配音群英,并比肩大師了。為女一號娜塔莎配音的丁建華,同樣表現卓異,她保留了她過往聲音中的嬌憨和純真,同時又兼具這個小可愛由著性子來,卻絲毫不讓人厭棄的任意妄為。既耽于幻想,又對真實的生活產生疑懼,這種訴盡千言,又無法言說的糾結,真要表現出來,殊為不易,好樣的丁建華,她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在如此浩瀚的影片里,還必須提到一個聲音,那便是著名電影藝術家和配音大師孫道臨,他主配的《王子復仇記》是配音界人人稱頌,又難以企及的模本。他是中國配音界音質和表現力超一流的大家,這一點,只有畢克還能與他一較短長。在《戰爭與和平》中,孫道臨擔任旁白,當大平原上的小花開始生長,孫道臨的聲音穿過云層和霧謁,來到我們的耳際:如果不道德的人能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力量的話,那么善良的人也應該這樣去做,道理就這么簡單。 上譯時代是什么電影都有的時代 遙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真是看電影的黃金時代,除了什么電影都有人看,就是《最后一班地鐵》和《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一個小縣城的電影院里也能坐個四、五成。再一個,什么國家的電影都能看到,現在,你能想像委內瑞拉的《螃蟹》就在上映前的一星期,就在發廊對面的馬路上,貼上種種聳人聽聞的海報嗎?有的電影可以是小眾的,而電影本身不是小眾的,我就親眼見過,一個農民工夫婦,領著孩子去看得過兩項奧斯卡獎的《溫柔的憐憫》,而流下了感動的淚水。那時連普通人的攀談,用的都是電影中的臺詞。例如: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又或者;往前走,你就會融入到藍天中去。這在姜文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里也有所表露。那時候看電影,不是什么品味的象征。只是去看,而電影就在那兒,一束光照亮發白的銀幕,我們看別人的悲歡離歡,窺伺著人為的秘密如何發酵,然后獲得一種心安理得,然后心滿意足地去過電影之外的生活。而這些,大多時候,是由上海永嘉路383號的一棟小樓里,那些大多時候只聞其聲,不聞其人的藝術家所帶給我們的。(文/ 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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