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不該是總最平庸的那群人原創 2016-09-10 小流貓 一晌貪歡
一晌貪歡
pereader 所謂生活的抉擇,無非是選擇要在一場古典悲劇里演一個執迷不悔的小丑,或是在一出肥皂劇里演一個愚蠢的沒有懸念的英雄。 初三我們畢業那年,已經多年不再擔任教職的校長,突然在晨會宣布他想復出,計劃擔我們一年的化學課,這時他已經臨近了退休的年紀。 不理解校長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決定是源于什么,講這些課并沒有什么額外的工資拿,難道完全是他內心一個念想?想在退休之前再體味一番做老師的滋味? 于是身材高大,實際非常虛弱整天吃藥的校長,除了每天無所事事從校園大門信步到教學樓前,澆花鏟草,開大會通報消息,有了一件新的事情做,在辦公室備兩個畢業班的化學課,把之前的化學老師打發了。 初中讀了兩年的我們,對校長的為人處事也算有些熟悉。他患有嚴重的近視眼,學生在他十米外打架斗毆,校長都不會察覺加以喝止。平日的他安靜低語,沒一個當領導的樣子,倒像是一個小老頭守著他的土地,修剪施肥,等待遠在前頭的豐收。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兇人,但沉默的形象在學生眼里還是扭曲成了嚴肅兇惡。他的樂趣似乎更多集中在廣播室,這位校長的老土陳舊的音樂品味,在每個課間飯前飯后,通過他設置的廣播站彌漫整個校園,遭到很多學生的唾棄。 校長是個極為熱心的人,初二那年學校建了新的住宿樓和食堂,住宿沒什么問題,但新食堂更換,許多學生沒有自己的飯碗,就養成了不喝粥湯的習慣。他憂心如焚,常常愁眉苦臉,生怕學生長此下去身體受損,長不大個。就跑到制瓷碗的廠子,訂了幾百個瓷碗瓷缸回來,旁邊沖印上紅色的漆字。但瓷碗盛粥太燙,又是上一代人吃飯的把式,娃娃們(尤其是女娃娃)不愛用。校長不厭其煩,又去一家碗廠弄回來雙層的不銹鋼碗,解決了學生害怕打粥燙手的問題。后來我與同學好事地鼓吹砸一砸飯菜質量越來越差的食堂,信息沒把嚴被校長知曉,他迅速召開大會兩邊討好,一說我們學生學習苦,吃不好食堂罪惡滔天。一面又說食堂也賺不多少錢,還常被學生調戲欺負。后來幾個日子,他便常在食堂蹲守,監督食堂工作人員的行為,不忘呼吁學生排隊。 校長給我們買的碗,這輩子也不會忘。 那一年的教課,也可以看成是校長一個人的歲月懷念。他多年被深埋的激情,在那時全然釋放出來,震驚了我們和許多老師骨干。起初我們以為聽校長教課恐怕會緊張,但幾堂下來不少學生發現他們實在太喜歡聽校長講課了,其他老師無情地被比下去了。在他的課上壓迫我們的學業被拋擲一邊,我們只是鐘情于那些化學知識,想明白更多物質用字母怎樣代替。那是一種在其它老師身上從來不曾看到的狀態,一般課前還有半個小時,校長便迫不及待進班,不講課也和一些學生閑扯會天。下課鈴落,他講的正酣就再講到上課,其它老師在門前苦等許久,他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用擬人的方式講述那些不易理解的分子運動,更多時候,用許多笑話穿插著,離題萬里信馬由韁,一堂課從沒有止歇下來讓學生自習的時刻。他講的笑話大多脫胎于自身的經歷,他年輕時到外求學,和同學做實驗發生的諸多意外。上世紀末這座校園周圍的景觀。聽得我們新奇不已,笑得人仰馬翻。想來他若是寫小說也一定是筆力深厚的作家,像他愛講一個人愛吹牛夸自己買的雞特別肥:“我買的雞肥的很呀,真肥,五斤八兩,放放血蛻蛻皮,還有七斤二兩呢!”那時校長同我們一樣鮮少接觸網絡,這些段子多半都是自己想出來的,譏諷人性、嬉笑怒罵。 他講完一個故事,總不忘提醒:“我講的這些,你們到外面可以跟別人說,但千萬別說是校長我講的。”究其原因,校長可能是怕我們這些學生的講述水平不佳,一個好故事傳來傳去傳壞了。那些只有校長一個人擁有的回憶,從沒有學生忍心打斷。校長講了一課,便少了一課,對我們亦然,這些故事,退休后的校長還有機會講給學生聽嗎?他有時會情緒低落,顯得悲傷懊惱,說自己在外面可能得罪了什么人,明年大概就要卸去校長的職務。 漸漸,有很多學生已經跟校長混成了朋友,所有學生也已不再怕他,拿他當老頑童。冬天下雪,我們打雪仗把班級弄的一團糟,把窗戶玻璃砸爛。校長見了,也只是喊我們打掃一下就沒事了。而我始終沒有想和校長廝混的心思,只是校園路上碰頭喊上一聲“校長”。校長卻似乎與我無比親昵,直呼其名,問問家中瑣事,搞的我很是不好意思。 有時他也在傍晚走進班級,喊上我們幾個,幫他到菜園子挑水,或者是收割土地上的小麥。彼此嘻嘻哈哈,無所顧忌。后來化學物理加試,我們到他的菜園偷菜,被他好追一場。 我記得有一次拿了班級第一,哥哥成績也極優異。學校開家長會,想讓我的父親在全校師生面前發言,講述育兒之道。回家我便寫了一份稿子給父親,到時上臺隨便念念好了。但臨場父親卻不愿上臺了,那似乎是父親為了保護我的自尊,他沒有太夠的文化水平。校長見此,就在前臺用話筒招呼父親:“老同學,來講講嘛。”父親搖手,校長求了好一陣,只得罷休。然后我知道了原來校長曾是父親的同學,又多多少少有一絲怨恨校長,他是用老同學今天殊途的差距來傷害父親嗎? 在中考之前,我與校長在門口相遇,他拉我到一邊,喊了聲我的名字,說了類似這樣的一段話:“你和你哥都在上學,家里負擔肯定重。你也不要想太多,就好好讀,等讀大學時,你們可以一個個走……努力吧。”校長貼在我耳邊說的這段樸素的話,很長時間我都還記得。 電影《魯冰花》講述一個理想主義的老師在山上的學校發現一個很有才華的好苗子,但教育體制的不認同,孩子家庭的辛酸窮困,都讓老師無能為力,他只有一份樸素的悲憫之心,懷著深沉的祝愿,還是極不甘地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去。 校長的話,好像是一個善意的警醒,早早點清那時我還沒有接觸到的殘酷事物,是希望我能順利渡過吧。他太懂得生活哲理,知道書本知識給予不了孩子的內容。他明白帶過的這些學生,在未來的五六年,就會陸續一個個地被生活吞沒,很多孩子連大學也進不了。這是鄉村教育的困境,捆縛著他的無奈。 另一部電影《霍蘭德先生的樂章》則讓我意識到,教師這個職業不適合功利心太重的人。 霍蘭德一心想寫出屬于自己的一部交響樂,教學最初的念頭也是圖著學校能有很多空閑,但前提是對需要幫助的學生視而不見。他不是那個脾性的人,常常留下來幫助弱勢的同學,甚至差點錯過兒子的出生。他的時間被占據了,他的心思也被學生占據了。最后,他當然沒能寫出交響樂,但在他退休的那天,無數學生出現來感謝這位恩師。 教育不是生意,除了傳授知識,教師是唯一一群有很多機會把自己一生寶貴的寶貴經驗,和對美好的向往以恰當的方式傳遞給孩子們的人。 我當然也遇到各種各樣的奇葩老師,有些老師為了賺點外快,同時做三四個生意,上課三句不離錢字;高三時碰到的老師更是在課堂上直言自己留了一手,更多好料在他的補習班;也有老師每年例行公事般的尋學生替考,大賺一筆,置自己的形象跌入谷底也毫不在意;有老師平時講課稀爛,要選拔的關頭卻用了不少心思安排臥底上課答題,好升級到高級教師…… 為師者,做事考慮的不能總是自己的利益,因為有徒者方能為師,傳授給別人東西這個動作存在,師這個職業才能存在。 如同曹郭撕逼中,無論對錯其他,郭德綱都不像是一個師者,他只看到學生未來能否給他的價值榮耀,而不希望學生本人有更遠大的發展,見不得他好。 我知道,談到教師我們總免不了太過理想主義,我們把這世間所有美好的期許都投射到教師身上,認為他們理所應當地應該安貧樂道,做一棵抵抗時代的堅強稻草。但他們也要生活,這份職業并不崇高,他們大多數人仍像市井凡人一樣,有一個簡單的內心,有屬于他們的生計安排。 我們得承認,我們的教育很糟糕,其中一部分原因恐怕便是,我們有一群太一般的教師隊伍,而它的形成,是一個惡性循環的過程。 很多老師經常這樣自嘲:當初成績拔尖的我,在這做窮酸老師,成績差勁的同齡人很多成了大老板。 教師的工資之低,蠻令人震驚。在“笑貧不笑娼”的主旋律下,教師這個職業很難得到真正的尊重。“教師只能和同行結婚”幾乎是我們那里的金科玉律,我們把孩子交給老師的時候會對老師尊敬有加,但回到家便會立刻教育孩子說:不好好學習以后只能當個老師。 為什么教師的工資這么低?非要逼的教師都不務正業搞個副業,然后不忘把商業思維帶進校園?我想,大概,可能,就是,教師門檻過低,后備力量過于泛濫。 承認吧,考教師資格證的同志們,這個證件無非是你使出的緩兵之計,既不是出于對教育的熱忱,也不會把這個職業當作首選,只要稍微有點出路這個證件便會束之高閣;專科的成績,恕我直言,大學膨脹到現今規模的今天,屬于插科打諢的一類人才有的成績,但大批量拿著專科文憑的新教師遍布在中小學教師隊伍中。 教育這個行業難道不應該是交給最優秀的一群人嗎?現實是,它是很多人糊口的工具而已,我們見慣了太多只會念書本的無能師輩,也見慣了太多有違師格、人格的一群人。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這樣看來,他們的確不該拿高工資。市場經濟的今天,能填充這個隊伍的也只能多是太過普通的師資。 教師應該成為令人向往的高薪職業,高到完全不必做副業,搜刮“學生”財,不必再為五斗米折腰,高到讓相當部分的人從“金錢”上都能尊敬他們的地步,高到大批教師渣滓連進學校的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這樣,人才才會渴望成為一名教師,我們也不再總拿情懷要求他們或崇高或偉大。 又到了教師節,然而回想教導過我的老師們,我清醒有些老師的幫助,用什么也報答不了。有些老師,卻永遠不想再回憶起他們的一言一舉。 不管如何,今天我們還是會很樂意互相陶醉于一聲聲“教師節快樂”中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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