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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618個故事

一個下崗女工的職場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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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星依

多年前，我所在的工廠就像全國各地的國企一樣，開始了大規模的裁員，當局美其名曰“國企改制”。除了有關系、有背景的，比較年輕、文化水平較高的人以外，老職工們基本上在被裁之列。

像我這樣人到中年，在文革中只是象征性地完成了高中學業，又沒有一官半職的人，自然首當其沖地被下崗了。當時女兒還上學，家中的老人也需要贍養，經濟來源一下子被掐斷了，內心的慌亂真是讓人坐立不安。雖然工廠補償了幾萬元錢，但我也不能坐吃山空吧。于是找一份新的工作就成了當務之急。

我的一個小姑當時在一間港資公司里做人事部主管，我就跟她說看看是否可以到她的公司里做事，她一口就拒絕了。我知道自己條件確實差了點，也不好說什么，于是只好繼續在外面找工作。不過，像我這樣下崗的中年婦女想要找到一份令人滿意的工作實非易事，好像除了清潔工以外基本上找不到別的。

實在是沒辦法，我只好再次去求小姑。我已經想好了，如果還是不行的話，就準備到離家不遠的超市里去當清潔工。這次小姑勉為其難地答應說那就試試吧。本來一般的招聘是人事主管就可以拍板的，但因為我情況特殊，年紀偏大又是親戚，小姑為了避嫌，就把我的情況如實地向總經理說了。總經理決定親自面試。

當我得知要見總經理時，心里緊張的不得了，頭天晚上吃了安眠藥才入睡。總經理來自香港，是那種典型的職業女性，目光犀利，我一見她就緊張地冒汗。當然面試最后還是成功了。后來聽小姑說，總經理對我的印象就是：沒有想象中那么老。那一年，我剛好45歲。后來才知道，公司員工大多是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我在整個公司里是年紀最大的。

我進公司后，總經理曾對我的小姑說我工作很細心。再后來，一次部門工作遇到困難時，我的表現獲得了總經理的肯定，我被意外地提拔為副主管，這是后話了。當得知終于可以入職這間港資公司時，我心里真的很激動，也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做好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以前我對電腦一竅不通，因為上班時不需要用電腦，下班后就在家看報紙看電視，而那時互聯網也遠沒有像現在這樣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應聘成功后，我馬上去報了一個電腦學習班。記得當時學費是500元左右，從最基本的操作學起。那時電腦沒有普及，很多人家里還沒有電腦，來學的都是年輕人。我畢竟年紀大了，記憶力和反應速度都比別人差，一開始真覺得很難。老師講的內容，其他人都已經會了，而我還是稀里糊涂的。時值盛夏，暑熱難耐，但為了省電，課室里連風扇都不開，只坐下來幾分鐘就讓人汗流浹背。一下課大家都跑光了，只有我還在纏著老師問這問那，直到老師關門下班我才離開。就這樣，我終于掌握了電腦的基本操作和使用方法。

在公司里，大家都知道我是下崗的工人，而且我這個年紀的人肯定也不會用電腦，所以主管從沒有安排我用電腦工作。直到有一天，平時操作電腦的同事不在，剛好需要制作一份圖表，于是我自告奮勇跟主管說我來吧，主管狐疑的看著我說，你行嗎？等到我將那份圖表打印出來交給主管時，他頗有些意外的說道：可以哦。

雖然我在港資公司沒有了在國企時的閑散，還經常要加班加點，但基本上可以應付。從剛進公司時的無所適從，到后來對公司的運作了如指掌；從當初的電腦盲，到能熟練自如地使用電腦進行工作，幾年下來我已基本上適應了公司的工作環境。我也曾暗自得意過，想想自己雖無都市白領的年輕時尚，但卻擁有在當今職場上謀生的基本技能啊。可后來我的職場生涯卻遇到了麻煩，它讓我一度束手無策甚至萌生去意。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由于公司的管理架構進行了整合，我所在的部門換了老板。新老板平時在香港上班，偶爾才來廣州的公司露一下臉。大多數的時候他就用電話和E-MAIL來遙控我們的工作。老板是香港人，而且是一個具有高學歷背景的香港人，這兩個因素決定了他平時使用英文的幾率要遠大于中文。你要是打電話給他，聽到的總是一聲“HELLO”，而絕不會是“你好”。因此，他發過來的郵件多數是用英文寫的，除了我的名字以外。

而對于英文，我基本上就是一個文盲。這也不全是我的錯，想當年我們的學生時代基本上就是在“學工、學農、學軍”中度過的。不要說英文，就是中文也沒有學到多少。不過如果在剛進公司工作學電腦的同時也學英文的話，到現在也可以達到掃盲的水平了吧。說到底其實還是自己不夠努力啊。但現在說什么都晚了，看著老板的英文郵件，我一籌莫展。可是我還得根據郵件的內容來工作，還要回復老板啊！

情急之下，我想起了女兒。彼時女兒已經大學畢業工作了。她在學校里念的就是英語專業，大三時就已在一間公司做過兼職，給來廣州工作的外國模特當翻譯，應付這樣的工作郵件應該不成問題吧。

于是我十萬火急地向她通報了我的困境，讓她想辦法幫我搞定。女兒讓我把郵件轉發給她。但我們使用的是公司的郵箱地址，如果直接轉發的話，讓人發現說不定以為我是商業間諜出賣公司機密呢。于是我只好將老板的郵件內容復制、粘貼到私人郵箱里，然后再轉發給女兒。

女兒果然很快就把郵件內容翻譯成中文然后發給我了。她不但把主要的內容譯得很清楚，而且一些專業的名詞也譯得很準確。我一看大喜過望，頭一回覺得那么多年含辛茹苦省吃儉用供她上學真是值啊！她一個人學的知識、念的書不但可以用來為自己謀生，而且還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是不是超值啊？我也為自己當初讓她念英語專業的“遠見卓識”而慶幸不已。你想要是女兒當初學的是別的專業，我現在指望誰去啊？

不過后來女兒說像這樣的郵件小兒科啦，無論念什么專業都可以看得懂。可我還是寧愿相信是因為她學的英文專業才可以翻譯地這樣又快又準確。

如此這般，我不但可以知道老板在郵件里說了些什么，還能裝模作樣地給老板回復郵件。當然，和老板的郵件相比，我的郵件除了老板的名字是英文外，其余的都是中文。哦，老板的名字前面我還會加上“DEAR”，有時候在郵件的結尾處我如果不說“謝謝”的話，也會說“THANKS”。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如法炮制。一收到英文郵件就把它轉發給女兒，讓她給我翻譯。但沒過幾天，問題就來了。因為女兒自己的工作也很忙，不可能隨時都有空。另外公司一些相關部門的同事也用英文發郵件給老板，而其中的一些工作內容是我也必須知道和跟進的。這樣一來，需要翻譯的郵件就越來越多了。

有一天郵件很多，我就接二連三地給女兒發過去。她說怎么這么多，我自己也很忙啊。我說沒辦法，就是這么多，你辛苦一點吧。那天在收到第三封郵件的時候，女兒終于忍不住了，她在郵件里沒好氣地抱怨說：“怎么你們公司的人這么煩啊，為一點小事沒完沒了地發EMAIL。”當然，她認為沒必要但事實并非如此。

我只好趕緊撫慰一番：“不要這樣不耐煩啦，年輕人要有耐心有愛心啊，這樣吧你今晚想吃點什么告訴我，我給你買吧，你想吃什么？”女兒回復說：“你得了吧，貌似是我經常給你買東西吃啊（說的也是，她經常買好東西回來給我分享）。我是發覺你們公司的人為一點小事都發來發去，打個電話不就得啦。最主要是這樣子弄得我媽你太緊張了。”

呵呵，說了半天原來是為我著想啊。

還有一次，我把要翻譯的郵件給女兒發過去后，半天也沒見回復，因為事情急著要辦，我只好打她的手機。誰想到女兒連電話也不接，只發短信告訴我她正開會，沒有空。于是只好再等。又過了一會兒，仍然沒有動靜。我如熱鍋上的螞蟻，忍無可忍，再發短信給她（那時候還沒有微信）：“你快點幫我啊，我急著要用！”

終于女兒發短信說，她仍在開會，不過已讓同事幫我翻譯郵件，馬上就會發過來。我一看大驚失色：她居然讓人知道她媽媽我一點都不懂英文！難道這家伙沒聽說過家丑不可外揚嗎？我立刻向她興師問罪：“嘩！你叫同事回復我，豈不是個個都知道你媽我不懂英文？你讓我情何以堪啊！”可是那毫無惻隱之心的家伙卻振振有詞地敲過來一行字：“那不是怎么辦啊，誰讓你催得這么急呢。”

唉，不懂英文就像瘸了一條腿，看來這年頭是很難在職場上立足了。

不過，“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后來我學會了用翻譯軟件，一般情況下我會借助翻譯軟件在網上翻譯。雖然有時候翻譯出來的東西讓人不知所云，但起碼不用天天都去煩女兒了。

后來我在這間公司一直做到女兒成家，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紀。拿到退休金后，我才離開了公司。回想起來，這段職場生涯不但讓我可以養家糊口，豐富了我的人生閱歷，也讓我比許多同齡人學到了更多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