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隱為什么能注解"好了歌"？

文/冰小曼

甄士隱是紅樓夢開篇現出來的兩個人物之一。他是香菱之父。作者寫這個人物有很深的用意。曹雪芹在開篇第一回就交代了自己的初衷；因曾經經歷過一番夢幻之后，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也就是說，作者巧借甄士隱與賈雨村的名字，將真事隱去，用假語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

作者在寫賈府的大榮枯之前，先出其不意寫了甄家的小榮枯。我覺得很有深意。也就是說，甄家的小榮枯是賈府大榮枯的預演。就像風月寶鑒一樣，正面照是美女，反面照是骷髏。假的是榮華富貴，真的是破落衰敗。那么，甄士隱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他為什么能注解出那么精彩的【好了歌注解】呢？

我覺得他是一個有慧根的人。因為紅樓夢人物眾多，獨他一人有緣在夢里識得賈寶玉的通靈寶玉，還見了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聽到了絳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的故事，還有絳珠仙子的還淚之說。一僧一道還對他說，此乃天機不可預泄，到那時不要忘了我二人，可便跳出火坑矣！他還看到太虛幻境，看到了真假有無的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甄士隱是江南姑蘇人氏，住在閶門外，十里街，仁清巷內，葫蘆廟旁的一家鄉紳。家中不算太富，但在本地也是名門望族了。他稟性恬淡，淡泊名利，不以功名為念。每日以觀花修竹，吟詩喝酒為樂，是一神仙般人品。

他曾經與賈雨村交往，一是因為賈雨村寄居在葫蘆廟內，兩人是緊鄰，二是因為甄士隱欣賞賈雨村的詩才和氣魄，看出賈雨村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他邀雨村共度中秋佳節，兩人飲酒作詩。賈雨村口占一絕，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甄士隱聽了贊不絕口。他說，妙哉！吾每謂兄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意已現，不日即可接步履與青云直上矣！可賀！可賀！親自給賈雨村斟酒。當賈雨村說起，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可去充數沽名，只是如今路費行囊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賣字撰文能到者。甄士隱不等雨村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時，不見談起，今即談及，愚雖不才，這義利二字，還是識得的。馬上派人給賈雨村封了50兩銀子還有兩套冬衣。態度很誠懇，言語也很謙虛。說明他是個古道熱腸的善人。他還在第二天酒醒后，準備寫兩封推薦信，安排賈雨村進京后的住處，可謂仁至義盡。

甄士隱為什么要幫助賈雨村呢？我認為當時的賈雨村還是個窮困潦倒的窮書生，很有才氣，是個大丈夫形象，還沒有變壞。如果沒有甄士隱的資助，賈雨村可能會一輩子潦倒，也不會進入官場，也不會做林黛玉的家庭老師，更不可能送黛玉進榮國府。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甄士隱在紅樓夢里的作用很大。正是這樣一位與世無爭，淡泊名利，疼愛妻女，助人為樂的神仙一般人品的好人，卻遭遇了人間的大不幸。

先是在正月十五鬧花燈的晚上，走失了女兒英蓮。后來又因為葫蘆廟失火，將一條街燒的如火焰山一般，甄家燒成了一片瓦礫場。一個富貴家族就這樣葬送在一片火海中。他在遭遇愛女走失，家庭敗落后，在自己的老丈人封肅那里，更是嘗盡了世態炎涼。封肅諧音風俗，就連他原來住的十里街，仁清巷，都暗含勢力，人情之意。他丈人先是半哄半賺給他寫薄田朽屋，后來又經常人前人后說他不會過日子，只會好吃懶做。大家看，連他老丈人都這樣無情的對待他，別的不相干的人又會說些什么風涼話呢？他原本是讀書人，過慣了富貴清閑的日子，又是觀花修竹，飲酒作詩之人，又怎會干莊稼活呢？所以勉強支撐兩年，越發窮了，又沒有投對人，加上上年驚嚇，落下病來。他在嘗盡世態炎涼之后，丟失愛女，家庭敗落之后，又會怎樣看待人生？

所以，他在街上聽到破足道人唱；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總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又聽破足道人告訴他，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就叫【好了歌】。甄士隱突然在剎那間頓悟，如夢方醒。這才明白，功名利祿，金錢，嬌妻，恩情，親情，一切一切都是過眼云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世上萬般不過紅樓一夢耳。其實，破足道人是在點化他，度化他。讓他看破紅塵，修行悟道，跳出火坑。這又巧妙地把他在夢里，一僧一道對他說的話兌現了。

于是，甄士隱在大徹大悟后，注解出了【好了歌注解】。全文如下；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壟中送白骨，今早紅綃帳里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強梁。擇高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可以說，甄士隱的【好了歌注解】比破足道人唱的【好了歌】把人生萬般看的還要深刻，還要透徹。人生在世，瞬息萬變，世事無常，福禍不定，官場起伏，兒女情長，世態炎涼，爾虞我詐，人心之險惡，現實之殘酷，理想之飄渺易碎。一切一切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世上萬般都猶如紅樓一夢罷了。所以，我認為曹雪芹安排甄士隱來為好了歌注解，真是太妙了！也就是用甄家的小榮枯來暗示賈府將來的大榮枯。用甄士隱出家前注解【好了歌】，來與將來賈府被抄家，敗落后，賈寶玉懸崖撒手，出家為僧，感悟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遙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