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5年,是南宋德祐元年,元至元十二年。 這一年,蒙元和南宋長達半個世紀的戰爭已經走到尾聲。 南宋朝野上下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送走了咸淳十年,并迎來了德祐元年的新年。前線傳來的加急戰報一份接一份,沿江州郡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下:正月初一,黃州城破;正月十一,蘄州城破;正月十四日,江洲城破…… 在十二月二十八日到正月十四日的短短半個月內,沿江形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黃州、蘄州、江州三城相繼投降,蒙古騎兵很快就要抵達安徽境內。 盡管臨安老百姓沒有機會看到戰報,但大家都已經從大街上疾馳而過的驛馬、朝廷慌忙調集大軍以及達官貴人悄悄搬家的舉動中,意識到了大戰即將來臨。 南宋立國江南150年,富麗繁華的臨安一直是北方政權覬覦的目標。從發愿“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的金國完顏亮,到野心勃勃三路大軍南下的蒙古大汗蒙哥,看似柔弱的南宋一次又一次地挫敗了強敵:前者被弒殺于長江邊上的瓜洲渡,后者殞命于釣魚城。 蒙古騎兵 如今,已經一百多年不知戰事的臨安老百姓隱隱約約意識到大難臨頭:從四歲的大宋天子到朝中群臣,再到市井小民村野群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賈似道的身上。 他們期望深受先皇信任的“師臣”賈似道,能夠再次力挽狂瀾,像十多年前在鄂州擊敗蒙古人一樣,再次上演奇跡,拯救大宋這艘已經漏水并緩緩下沉的大船,拯救繁盛的臨安不至淪為異族鐵騎馳騁的屠場。 賈似道 臨安成為南宋首都以后,被譽為是中世紀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戶三十九萬一千二百五十九,口一百二十四萬七百六十”,這還不包括不下十萬人的軍隊人數,以及為數眾多難以統計的流動人口,號稱“城內外有百萬人家”,“城內外不下數十萬戶,百十萬口”,以至于“民居屋宇高森,接棟連檐,寸尺無空”。 要知道,同一時期,倫敦只有2萬人,巴黎有4萬人,歐洲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威尼斯,也不過10萬人口。 臨安城不僅是南宋的政治中心也是經濟中心之所在,“客販往來,旁午于道,曾無虛日”,“其余坊巷市井……直至四鼓后方靜;而五鼓朝馬將動,其有趁賣早市者,復起開張”。至于最繁華的天街,更是“買賣晝夜不絕”,夜市也與“日間無異”。 臨安城的繁華壯麗深深震撼了游歷多國的馬可·波羅,他用“世界上最美麗華貴之天城”來形容它。 冬季的臨安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元軍來勢洶洶,南宋唯有傾全力與之一戰。賈似道把大軍出征的日期定在正月十六日,這樣的安排頗具人情味。元夕即元宵節,是南宋最盛大、最隆重、最熱鬧的節日:“家家燈火,處處管弦。” 趙宋立國后,宋太祖于乾德五年正月下詔:“上元張燈舊止三夜。今朝廷無事,區宇乂安,方當年谷之豐登,宜縱士民之行樂。其令開封府更放十七、十八兩夜燈。后遂為例。”將元宵放燈時間延長至五天。南宋淳祐年間,又增為六夜,正月十三日就開始放燈。 初入冬季,臨安街市上已開始銷售各種漂亮的花燈,“天街茶肆,漸已羅列燈球等求售,謂之‘燈市’”。每夕入夜之后,從大內到坊間,家家門前扎縛燈棚,賽懸燈火,各種花燈爭奇斗巧,照耀如同白日,“終夕天街鼓吹不絕,都民士女,羅綺如云”。 南宋人這樣過元宵節 其中,臨安三橋等處,“客邸最盛,舞者往來最多”,西湖諸寺,以靈隱山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三寺“張燈最盛”,杭州各大酒樓也競相爭艷,“喧天鼓吹,設法大賞,妓女群坐喧嘩,勾引風流子弟買笑追歡”。 辛棄疾自幼生于金國統治下的山東,投奔南宋之后,也被 “華燈寶炬,月色花光”的元宵所震撼,他在《元夕》詞中所形容:“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然而如今這一切的繁華,就如同南宋的國運一樣,都已經到了劇終人散,留待后人追憶的時節。 賈似道出師之前,接到了南宋叛將劉整死于安徽無為軍(今安徽無為)城下的消息。 原來生性倨傲的劉整降元以后依然無法處理好和同僚之間的關系,因為他曾經差點被呂文煥用埋伏的弓箭手射殺,所以一直想殺呂文煥而后快。阿里海牙堅持招降襄陽安撫呂文煥的舉動深深激怒了劉整,二人之間的矛盾愈來愈深。忽必烈不得不在1274年3月將劉整調至淮西行省擔任左丞。 劉整到淮西前線后,負責在淮南方向開展牽制性進攻,掩護配合中路主力的進攻,這樣的安排讓心高氣傲的他非常不爽。更加讓他感到郁悶的是襄陽守將呂文煥,得到了忽必烈的重用,被任命為昭勇大將軍、侍衛親軍都指揮使、襄漢大都督,并擔任元軍南下的先鋒和向導。 劉整一度想率兵渡江,殺入南宋腹心,與中路元軍搶功,結果被主帥博羅歡拒絕。博羅歡認為忽必烈交代給他們的任務就是牽制淮西宋軍,而渡江并不在計劃之內。 不久,伯顏渡江攻克鄂州的戰報傳來,劉整悲憤交加,深感鳥盡弓藏之痛,說“首帥止我,顧使我成功后人。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當天夜間,因為箭傷發作氣死于宋無為軍(今安徽無為)城下。 即將出兵的賈似道異常高興,認為這是吉兆,“吾得天助也”,似乎奇跡將再一次在他手中實現。 三國時諸葛亮的《出師表》光耀千秋,幾百年以后,賈似道自比輔佐幼主的諸葛亮,在德祐元年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天,也給南宋朝廷上了一篇《出師表》。 表中云:“臣以老病之身,遭時多艱,豈復能以驅馳自勉云云。每念身雖危,可以奮勵振;事雖急,可以激烈圖云云。……臣羸弱之軀,非不知自愛云云孤忠自誓,終始以之。臣有三子三孫,留之京師,日依帝所,以示臣無復以家為意,否則茍免而已。寧不愧死于斯言哉!深切迫急,拜表即行。” 賈似道在出師表中再次辯解一再要求出京督師但未被宋度宗所批準,還強調此次出師的困難和不得已,表示“孤忠自恃”,將以“羸弱之軀”督師赴戰,最后還表示三子三孫全部留在臨安,以示與國家共存亡的決心。 和諸葛亮的《出師表》命運不一樣的是,隨著賈似道的戰敗身死,他這篇文采斐然的文章只能默默無聞于歷史的垃圾堆,文中諸多慷慨激昂的話語也成為別人取笑的把柄而已。 正月十六日,賈似道以親信韓震為殿帥總領禁軍,出獨松關,屯駐安吉(今浙江安吉)。他本人則抽調諸路精兵十三萬人,取道新安(今安徽歙縣)奔赴長江重鎮安慶。 臨安的湖光山色 大軍出征之際,士兵們仍然在回味前一天晚上的節日狂歡氣氛,誰也不知道他們踏上的將是一條不歸路。他們更不知道的是,這是南宋老百姓最后一次無憂無慮的元夕,隨著正月十七的落燈,元宵節也陷入了長達幾百年的寂黑并就此被歷史所塵封。 因為政府的禁止,如元代“每值元夕,雖市井之間,燈火亦禁”、明朝因“正月上元日,軍民婦女出游街巷,自夜達旦,男女混淆”而決心“痛加禁約,以正風俗”。 至此,“家家燈火,處處管弦”元夕狂歡風俗,如同南宋一樣,逐漸走入歷史深處,再也無從覓去也。 內容來自騰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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