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飄零水自流 ——讀金宇澄《繁花》 文 | 采編中心 顧老師 看見書名“繁花”,你會想到什么?起初我的理解是,小說中的眾多人物、眾多事件,彼此交錯又各自延伸,實在像極了一棵大樹生出枝葉、開出花朵,所謂“繁花似錦”。但當我一點點把小說看完,就覺得這個詞、這種比喻并不完全準確,雖然作者用的是幾乎不分段、只用逗號和句號的寫作方式,絮絮叨叨地把人物和故事一一鋪陳,確實紛繁熱鬧。 小說圍繞滬生、阿寶、小毛這三個核心人物展開,他們都是50年代生人,代表著三個不同的社會階層:滬生家是軍隊干部,父母因“一架飛機失事”牽連被勞改;阿寶的爺爺是資本家,爸爸則參加地下黨,“文革”時受到沖擊;小毛出自底層的工人家庭,基本沒有大起大落。作者別出心裁使用單雙數章節來分別記述“過去”和“現在”的故事,在大量的對話中展現普通人生活的甜酸苦辣,和上海這座城市在歷史變遷中的人情百態,時間從上世紀六十年代跨到九十年代后的當下。可以說,《繁花》就是一部市井世俗小說,沒有刻意拔高的立意,沒有華麗異常的詞藻,感覺更像身處石庫門的弄堂里,聽左鄰右舍聊著家長里短。 “上帝不響,像一切全由我定……”,出現在全書開篇的這句話,照應全書,如同真有一雙上帝之手,在一張大大的棋盤上擺放著人物,指揮他們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上行進。我想也許這雙手是屬于作者的,因為通過閱讀我能清楚感受到作者本身的“抽離”,或者說是他精心安排的旁觀者視角。由這總領之句,引出全書出現最多次的詞:“不響”,僅僅兩個字,傳達出的是層層疊疊不可言說的心緒,雖然出現頻次很高,但每次讀到,還是不得不感嘆作者用得妙,有被說到心坎里的感覺?!安豁憽钡臓顟B在我的生活體驗里,在上海人的生活體驗里,一定程度上都是真實存在的。 似“不響”這般波瀾不驚的行文用語,沒能掩蓋住小說中時隱時現的壓抑、悲涼和無奈。這好像與一般概念中寫上海的小說不同,那些我們在影視劇里司空見慣的歌舞升平、十里洋場也不見蹤影。以書中的愛情故事為例,幾乎全是不圓滿的:滬生的妻子白萍出國后就另組家庭,不再回來;阿寶的青梅竹馬蓓蒂和她的紹興阿婆“化魚”遁形,青年時與雪芝的愛情遭女方家庭反對無疾而終;小毛少年時暗戀姝華,姝華卻下鄉插隊最后精神失常,后娶的妻子春香難產而死;梅瑞被母親和香港小開騙得一無所有;李李雖然淪落過,實際上對感情很認真,和阿寶產生了真感情后卻選擇出家為尼;陶陶為了小琴,與妻子芳妹離婚,結果發現這一切是小琴的騙局,而非真情,小琴也因意外而墜樓身亡…… 我想作者無意批判誰,批判哪種畸形的感情,他帶著一點點悲憫,更多的是冷靜,讓他筆下的人物如花盛開,又如花凋謝,演繹著不可避免的悲哀。 另一方面,小說所寫的年代是發生過一些重大事件的,但作者并未直接給這些事件一個大篇幅描寫,而是偶爾著墨。印象最深的是那個特殊時期,一個中年男子撞公交車自殺的情節,“路邊陰溝蓋上,漏空鐵柵之間,有一顆滾圓紅濕小球,仔細再看,一只孤零零的人眼睛,黑白相間,一顆眼球,連了紫血筋絡,白漿,滴滴血水?!闭f實話這場景觸目驚心,讓我對那段歷史又有了新的認識,就像小說中姝華說的“悲傷當娛樂,全部是絕望”。 說到這里,我更愿意用“花自飄零水自流”的意味來理解書名“繁花”,作者似乎想要告訴我們,美好或災禍不因人的意志而轉移,費盡心機也未必得到,極力避免也阻止不了,自然界的花開花落,又何嘗不是人生的寫照,生死起落都是尋常,人往往必須接受。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可以為自己選擇的,書里的人物也為自己做了選擇,所以書里你能看到雙數章節里的物欲橫流、逢場作戲,也能看到單數章節里的少年無邪、真心互往。“人生是一次荒涼的旅行”,所以,覓得一個心安之處才顯得重要。 最后,如果非要找個理由推薦《繁花》,那或許就是最簡單的,它是用我最熟悉的家鄉話寫的。雖說不能完全將《繁花》定義為滬語小說,因為作者其實是將滬語揉進整體敘事環境中,并且努力修改讓不懂滬語者也能讀下來。但如果你用上海話念的方式去讀整本書,才能品出書里處處滲透著的上海人的思維和心理,才能感到親切和歸屬,才能讓我感覺到和這座城市深深的牽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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