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府正門楹聯: “與國咸休,安富尊榮公府第; 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這一聯相傳為明朝宰相李東陽所撰,清代學士紀曉嵐所書,書法遒勁端莊,字形也有不同凡響之處:“富”字省掉上點,造成所謂的“缺筆隱”,暗喻了“富貴無頂”;“章”下的一豎貫通“曰”部,隱示了“文章通天”。對于書家而言,這兩個字的寫法自是“古已有之”,但對于普通百姓來講,確乎新奇古怪。這副對聯通身洋溢著“富貴氣”,而這種“富貴氣”絕非偶然,在孔府的若干楹聯中都有體現。 具體地說,表現在兩個方面: 首先是對至高無上的官職爵位的顯耀。孔府歷代長子世襲衍圣公,官居一品,是文官之首。 重光門聯曰: 爵列三公榮袞黻, 身通六藝紹箕裘。 “三公”在不同時代指稱不同,比如在周代為太師、太傅、太保,在西漢為太尉、司徒、司空,但都是最高級的官員;“袞黻”指皇帝和上公禮服上黑與青相間的花紋。總之,上聯的意思是,孔家人總是與那些達官貴人為伍。 畢沅題孔府六廳聯云: 恩紀金魚,永鎮東山棨戟; 祥征玉燕,常綿北海簪纓。 在唐代,三品以上官員服紫,佩金符,刻鯉魚形,這就是“金魚”的由來;“棨戟”是古代官吏出行時的一種前行儀仗;古代顯貴的冠飾稱“簪纓”;“東山”或指會稽東山,那里是謝安的隱居之地。此聯意在頌揚孔府高官厚祿,代代傳承,綿延無邊。看起來儒家上下尊卑的名位意識極強,整個孔府都彌漫著精神和身份上的巨大優越感。 其次是對奇珍異寶的展示。孔府前上房有清代大學士翁方綱撰寫的對聯: 彝鼎寶書羅幾席;珊瑚碧樹交枝柯。 青銅禮器、珍本書籍擺滿幾案,海中珊瑚和山里玉樹鱗次櫛比,文物古玩琳瑯滿目,極言孔府陳設之雍容華貴。 末代衍圣公孔德成題寫 東偏房楹聯云: 寶劍古書,商彝禹鼎; 玉樓金屋,美女名花。 除渲染陳設奢華之外,還帶有一股名士風流,如花美女自能紅袖添香,這種趣味的楹聯在此前的孔府中極為少見。據稱,新中國成立后,孔府中被國家列為一級文物的就多達三百余種,當年自然堪稱金玉滿堂。 孔府里更多的楹聯承載的是正統的儒家精神,頌揚的是“道統”的思想。若干對聯表達了對孔子的極度尊崇之意。 萬化所基,人倫冠冕; 二南之業,家學淵源。 東溟量深西華測峻, 秋月儷潔春風釀和。 等等,褒揚其名位的尊貴,贊美其人格的偉大,崇拜其知識的淵博,褒獎其思想的高深,頌揚其影響的深遠。 前上房東里間西墻壁 有這樣一副對聯: 承道統于兩千載 祝岡陵者億萬人。 “岡陵”典出《詩經·小雅》“如岡如陵”句,本義是高岡和峻嶺,寓意事業宏偉,根基堅固。此聯盛贊了孔子思想在化育人心、凝聚精神方面的功績。現代學者一般認為,儒家思想以“仁”為核心,孔子曰:“仁者,愛人。”仁學的核心是“親親”之愛,即對父母的“孝”和對兄弟的“悌”,推己及人,自近而遠,由“愛民”延展到“泛愛眾”,遂成“仁政”。可是,孔府中直接談“仁”的楹聯數量并不算多。 西偏堂有聯: 藹若春山,澄如秋水; 仁為人德,吉是鴻義。 另一副見于孔府前上房: 道德為師,仁義為友; 禮樂是悅,讀書是敦。 此聯雖寫了“仁義道德”,但并不是過分強調人的先天之善,比如簡單地認為“反身而誠”,人善良的自然秉性就會流露出來;而是特別強調后天的教化作用,既有“禮樂”規訓,又有“詩書”敦促。 在儒家看來,外在教化的方式比較多,包括通過禮儀、名分區分長幼尊卑的“禮教”、以音樂之美移人性情的“樂教”、以“治政”為核心的“書教”,等等,這些內容最終大都落實到“四書五經”之中。 同時,這些楹聯也強調社會環境、人際關系的重要影響,特別是朋友之間的相互浸染。通過這些方式的教化,最終是為了塑造一種“溫良恭儉讓”的理想人格,從而真正獲得“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能力。 前上房孔慶熔所撰寫的長聯幾乎涵蓋了這些內容:居家當思清內外、別尊卑、重勤儉、擇朋友,有益于己;處世尤宜慎言語、守禮法、遠小人、親君子,無愧于心。 當然,從這些楹聯中可以看出,在所有的教化方式中,撰寫者們最為倚重的是“禮教”。《禮記·曲禮上》說:“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認為“禮”是規范社會秩序的行為準則,也是規范人際關系的倫理標準,還是教化人的外在手段。 重光門有一聯:“交友擇人,處世循禮;居家思儉,守取宜勤。”該聯中的“禮”大概同時包含著這三重內涵。前上房那聯“道德為師,仁義為友;禮樂是悅,詩書是敦”中的“禮樂”就是指《禮記》《樂經》,“詩書”則指《詩經》《尚書》,泛指通過學習儒家經典提升精神人格。“禮”如果僅僅是硬性規定,愿意遵循者恐怕不多,這時候“樂”就能發揮作用,它借助審美愉悅移人性情,輔助“禮”的生成和內化。 后堂樓正堂有一聯: 彝訓承先,聞詩聞禮; 名宗衍慶,宜室宜家。 是教導孔氏子孫繼承孔子的精神內核,弘揚以“詩”“禮”為核心的教育傳統,以“齊家”為目的,延續宗族的名望和榮耀。 孔府中的對聯多充滿儒家文化精神,有時不免帶有濃重的說教味道,頗像儒家經典的注釋,板起了面孔,似乎難以討人喜歡。也有部分對聯擺脫了訓教的口吻,流露出撰寫者的個人性情。 后堂樓西二間西墻壁有聯: 鏤玉裁冰著句 高山流水知音。 語出辛棄疾《西江月·和晉臣敷文賦秋水瀑泉》,“鏤玉裁冰”表示精雕細刻,喻指文章的構思精巧。“高山流水”典出伯牙和鐘子期的故事。伯牙精于琴道,曾彈奏《高山流水》曲,鐘子期知音律,能透徹地領悟伯牙琴曲表達的情思。后鐘子期死,伯牙感嘆世上再也沒有人懂得自己了,于是毀琴謝知音,不復彈奏。這一聯表達了對友誼的重視,認為人若能在高品位的藝術表達中和友人形成心靈契合,實乃人生幸事。 孔府后堂樓有兩副對聯 都別具洞天, 其一是: 紅葉詩成,催汝染翰; 黃花酒熟,合成傳杌。 “紅葉”之詩,傳達的是青年男女間的浪漫情懷;對“黃花”而把盞,透著的是隱逸心理。 其二是: 歌詠于是,風雨不出; 主翁常定,客感自清。 任性而為,恬靜散淡,身心自在,分明是作者在獨抒性靈。這些楹聯更近于孔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境界,代表著儒家生活藝術化的追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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