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樹軍 此地民風淳樸,飲酒成俗,無酒不歡。親朋好友相聚,自然應“小酌幾杯”,只要上了酒桌,小酌往往變為豪飲,必須喝得意氣迸發、神采飛揚,間或有酩酊大醉者也見怪不怪。莫說是酒局,即便尋常百姓居家過日子,有幾個不在飯桌上掇酒杯的?天天喝點兒才是生活愜意的樣子。喝酒群體大了,年頭又久,坊間關于喝酒的傳說便不乏精彩段子。現筆錄幾則,博讀者一笑。 1|有個事周老漢獨居一寓,言行幽默,嗜酒成性。雖終日勞作,怎奈生活清貧,寡淡酒水尚且不繼,哪來的美酒佳釀? 某年年底,在外工作的侄子特地送來兩瓶“坊子白干”,囑他大年夜享用之。周老漢喜不自勝,珍重地將酒瓶置于床頭之上的隔板上。 周老漢當晚躺進被窩里,盡管十分勞乏,卻一反常態,難以入眠。寒夜漫漫,輾轉反側。 周老漢自言自語,喋喋不休。 “有個事,真有個事。” “有個啥事哩?”他搔搔頭皮,摸摸嘴巴。 開燈、披衣、下床,仔細查看了一遍門窗、爐火,然后關燈、脫衣、躺下,感覺心里還是不清凈。“真真的有個事!” 腦子越想越興奮,就是想不起是啥事來。當微合的雙目瞥到頭頂上方的隔板時,心中仿佛明白了幾分。 “動不得,留著過年喝。” “嗨!嘗一小口,不打緊吧。” “呸呸呸!老漢子嘴饞,不害臊!” “嗨,害什么臊?反正是我的酒,早喝晚喝不一樣?” 周老漢一會兒下決心“動不得”,一會兒希望“嘗一口”,翻來覆去地自己和自己較勁,最終“嘗一口”的周老漢戰勝了“動不得”的周老漢。 他取下一瓶酒,打開鐵皮蓋,對著嘴就來了一口,這一口足有一兩多。當62度的白干充盈口腔,辛辣中透著清香,一股涼爽的酒液穿過喉頭、食道流進胃里,瞬間漲熱起來,直輻射到指尖腳心。周老漢蓋好瓶蓋,放回原處,重新躺進被窩里,一種巨大的滿足感令嘴角翹起來了。 然而,十幾分鐘以后,酒意漸退,周老漢依然睡不著,“還是有個事”。 如是,反復,這瓶中酒便越來越少了。 雞叫三遍,夜色微明。周老漢伴著鼾聲沉入了夢鄉,兩片嘴唇時不時的還吧唧幾下。 床邊的木桌上放著一只直立的空酒瓶,從瓶口散發出來的淡淡酒香,仿佛是國畫大師手下神奇的水墨色彩,一會兒幻化為一個調皮的精靈,一會兒又嬗變成微笑的蒙娜麗莎。 旭日即將東升。 2|不辭壺余經理在外地有一位生意伙伴金老板,長期經銷他的產品,合作愉快。余經理曾多次到金老板的公司考察,金老板盛情款待,無微不至,其情感人。余經理過意不去,力邀金老板到本地游玩。 某一年夏天,金老板撥冗回訪。余經理唯恐酒局上不能盡興,特意請來三位酒量大的好友陪座,打算一醉方休。 賓主落座后,先作介紹,彼此問候,禮畢,戲言酒規。 今日宴請貴賓,理所當然悉聽尊便。金老板也不矯情,言明自己在酒桌上不喝茶,習慣以啤酒當水,白酒照喝不誤。 “以喝白酒為榮”。打開高度茅臺,把每人面前二兩半的酒杯全都斟滿;再為金老板另加一只酒杯,斟上啤酒。開席之初,主陪、副陪、三陪依次說祝酒詞、帶酒,按照程序走,不必贅述。酒過三巡,余經理談笑風生,金老板神態自若,賓朋甚恰,滿桌和氣。與往常不同的是,金老板喝了白酒后總是再喝口啤酒沖一沖,而且一口一杯。在座諸位交換眼神,視為奇觀。 到了敬酒階段,余經理率先垂范,一杯白酒分做兩次喝,寓意“好事成雙”,金老板照葫蘆畫瓢。接下來三位陪酒者分別敬酒,嚷嚷著“感情深,一口悶”,每人敬了一杯,都是一飲而盡。金老板不推辭,含笑致意,敬酒者喝多少他就喝多少,豪飲之舉顯露一腔豪氣。在異地孤身赴宴,自然明白其中的風險,能夠來者不拒,的確身手不凡。 酒喝多了,免不了出出進進。離開房間的并不都是去了洗手間,有的是避開客人協商對策。 余經理在高興之余暗暗叫苦,客人正在興頭上,幾位朋友顯然不勝酒力了,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有一位朋友趁便提示余經理,該上飯了,再喝下去就要全軍覆沒了。余經理把眼一瞪:“客人不辭壺(方言“辭壺”:喝足了,不能再上酒了),怎好上飯?” 酒桌上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金老板還像剛入席時一樣,不緊不慢的,一口白酒下肚緊跟著就喝一杯啤酒,除了面色微紅、兩鬢見汗之外,言談舉止毫無異常。 終于等來侍者詢問主食安排,順水推舟,喝了“全家福”,酒局才算結束。 余經理把金老板送到客房休息,再回到酒桌時,三位朋友已經站不起來了。估算了一下,金老板至少喝了八杯白酒,還留下了十個空啤酒瓶。 金老板年齡不滿四十歲,身材微胖,談吐不俗,頗具儒商風范。大家都在生意場上打拼,誰沒見過酒量大的?但金老板的酒量及喝法確實罕見。壺里乾坤大,難得“不辭壺”! 3|賭一把老李年過半百,言行豪放,雙目有神,身材雖不出眾,但兩只大手卻似鐵鑄的,一握手硬邦邦,傳遞出一股雄厚的內力。他至今喝一斤高度白酒不在話下,尚能徒手扳倒二百多斤重的肥豬。 二十幾年前,老李在火車站西貨場干裝卸工,自稱吃飯不知飽、喝酒不會醉、干活不覺累。有一年冬天,老李和一群工友從火車上卸載一種內裝液體的鋁罐,每罐標重一百公斤。那年頭缺少機械設備,即便是大宗的沉重貨物,也必須人工卸載。方法倒也簡單,即選取一塊又寬又厚的長木板,從車皮門口向下搭建一段斜坡,將貨物放置其上,站立兩旁的工友扶穩了,順勢慢慢地滑落到地面上。若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貨物受損或者人員受傷。果不其然,一只鋁罐下滑速度過快,罐體中部被碰開了一道六七公分長的縱向裂隙,內裝液體“嗞嗞”的向外噴射。老李就近察看,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便趕緊用手掌按住裂隙,指揮工友:“是原酒,快拿鐵桶來!”兩位工友將鋁罐裂隙調整到向一側微微傾斜的姿態,老李拿著鐵桶接酒液,接了大半桶,直到鋁罐裂隙正面朝上不再外溢為止。然后兩三個工友合力將這只鋁罐抬到偏僻處放置穩妥,并把裂隙封蓋嚴密。這樣做,不僅是杜絕浪費,還有防止燃爆作用。要知道那時的工友,幾乎沒有不吸煙的,一旦引發事故,后果不可設想。 在西貨場的工棚里燃著火爐,燒著大鍋,工友們下了工就在工棚里吃午飯。炊事員早就將各自帶來的食物用大鍋餾透,每人一碗肉片燉白菜。工友們風卷殘云,片刻即飽,飯后聚集在工棚里稍作休息,喝白水侃大山,彼此尋開心。 南莊的老馬忽然看到了在墻角處用紙板蓋著的鐵桶,故意拿話撩撥老李:“喂,老李!你不是能喝酒嗎?咱們來打個賭吧?” 老李果然中招:“怎么賭法?” 老馬指著老李用來喝水的大茶缸子:“你要是能喝上這一缸子酒,我就去給你買只扒雞。”一只扒雞五六塊錢,平常舍不得吃。 老李心中有數,這一茶缸子酒少說也有三斤,況且還是高度原酒,便沉思不語。 東村的小朱見狀,立馬站出來幫腔:“老李你要是真敢喝,我再去買一聽午餐肉。怎么樣?”一聽午餐肉兩塊五。 工友們故意看他們三人的熱鬧,少不得添油加醋,唯恐破了局。 老李看了看周圍的工友們,逗個樂子唄,便把心一橫,指著老馬、小朱說:“你倆去買吧,買回來我就喝。” 小朱拔腿就要走,老馬一把拉住:“慢著!老李你說話可算數?要是不喝怎么辦?” “我怎么會瞞哄你倆?看著點兒,我不僅要喝完,下午的活還耽誤不了。我要是喝不上,賠給你倆每人十塊錢。” 老馬指著工友們說:“都聽清了嗎?大伙作證。走,快去買!” 不過抽支煙的工夫,一只扒雞、一聽開啟蓋的午餐肉便擺放在老李面前的寬面板凳上,散發著縷縷肉香。 老李拎起自己的大茶缸子待去舀酒,被老馬制止。“嗨,你到是實在,自己舀能算數嗎?你坐好了,小朱伺候。” 小朱搶過大茶缸子來,從鐵桶里盛了浮溜浮溜的一缸子酒,小心翼翼地掇到寬面板凳上,一滴酒也不能灑出來。這一邊扒雞,那一邊午餐肉,擺得端端正正。伸手示意老李:請吧! 工友們哄堂大笑,有的咂嘴,有的搖頭,期待著主角開演。 老李蹲在寬面板凳前,用手點指著老馬和小朱,環顧了大伙一眼,坦然一笑,埋下頭去,喝一口酒,吃一口肉,邊喝邊吃,邊吃邊喝。起初喝得稍快,漸漸地慢下來了,到后期需要間隔幾分鐘再喝一口。雖然工棚里氣溫較低,但老李臉上見了汗,頭發間冒出了熱氣。有的工友勸說:“算了吧,千萬別喝出毛病來!” “別逞強,中了病自己受罪。”老李充耳不聞。當他的眼睛里出現紅血絲的時候,大茶缸子里的酒所剩無幾了。在最后沖刺階段,老李定了定神,三口喝光,并把大茶缸子倒過來展示一番,大伙拍手叫好。老馬和小朱連聲拜服,把老李扶上坐凳,趕緊地倒水遞煙。 細心的工友暗中計時,老李在午飯后又喝光了一大茶缸子酒,吃完了一只扒雞和一聽午餐肉,總共不過三十來分鐘。 下午開工時間到了,老李揮動著大鐵锨從火車上卸煤,真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只不過口干舌燥,仿佛肚子里著火,身上冒煙,干一陣子,就得跑到工棚里灌一大缸子水。炊事員早就燒好了白開水,不涼不熱的,專等著老李來喝。這天下午,老李卸下了半車皮煤,喝了足足的大半鐵桶水,出了多少汗說不清了,卻記得沒跑過一次廁所。 傍晚下了工,老李捂緊溻濕了汗漬的棉衣褲,騎著大金鹿自行車,哼著小曲,一溜煙的回家去了。 老李說,那只盛酒的大茶缸子,至今還保留著。它銘刻著自己的青春歲月,彰顯出年輕人特有的豪情與勇氣。 2019年12月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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