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堆糖 / 文：雷云軍

版式設計：湛藍

唐財何許人也？雙港鎮楊家埠人氏，姓唐，名財。此君出生于上世紀二十年代，家境殷實，鄉列地主土豪，從其名號可窺一斑。因其與先祖父同年、同月生，故此二人相遇必互道“老庚”，甚是親熱無比?？蓯览咸鞜o眼讓該爺目盲而生，所幸投胎富貴家，生計倒也無虞。

時過境遷，大道輪回，1949年全國解放了，翻身的窮苦人終于做了主人，土地又回到老百姓手里了。好在唐財祖上雖為財主，但也和睦鄉鄰，樂善好施，非劣紳之流。土改干部寬大，又念其先天殘疾，雖瞎心明，方留兩間土舍以便避風遮雨，浮財充公，田地十之八九皆還與村里貧窮的農民。

運衰偏事多，因家道中落，唐財的父母親在一年內相繼去世。最要命的是不但眼瞎而且連說話也結結巴巴，縱然家財萬貫誰也不會把女兒嫁他為妻，因此一直到現在依然是光棍一個，生命的黑暗期比他看不見的還要黑啊。

總聽說一句：天無絕人之路。此話不假！鄱陽自古就是江南西道天然航運黃金水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早先時候祁門的山珍，婺源的茶葉，景德鎮的瓷器經手推馬拉集結于縣城，再從東門口水碼頭裝上大帆船過鄱陽湖，出湖口，下長江，到達江,浙,滬等地。十里饒城河真是一派商賈云集，檣桅林立的景象。從古稱柳林津的管驛前向西北出四公里，至土庫湖橋下的程家咀紅坎頭九十度轉彎直瀉500米，到了一個東，西，南三面環水的小村。由于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南來北往的貨船總會在這個村拋錨落帆稍作休整，久而久之就又形成了有七間經營船上各種生活用品臨河而搭的簡易小商鋪，饒州府的街巴佬和跑船的下江佬都把這個半農半漁的小漁村稱之謂：楊家埠。

話說十一年前的一個初春的早上，天剛麻麻亮，一對趕早捕魚的漁民老夫婦，剛起錨推開船，只聽“??”的一聲，從船頭的另一側一道黑影倒在河沿上。兩位老人嚇得一跳，驚魂未定地提來馬燈仔細一照：“??！是人！”摸摸還有氣息。準確地說這是個才五六歲的女娃兒，很小并且瘦弱，枯草似的頭發下一張小臉黃不拉嘰，一身破衣爛服被露水浸得濕漉漉的滴下了水珠，太疲憊了竟靠著船舷睡著了。老夫妻立馬意識到眼前的苦命人，可能是跑船的狠心的下江佬父母丟下船的。哎，收養下吧，老倆口一世心地善良那就當多了一個孫女吧。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十來年了奇怪的是這個小女孩就是不長個兒，一直和正常八九歲小孩的身高差不多。也說不清一段完整全乎話，總是所問非所答。兩位老人和鄰居曾多次問她姓什么叫什么,哪里的人？她總是翻著雙眼，許久后“嗯吶”一聲，就沒了下文。人們心里都明白這女孩是個半傻子，怪不得遭父母遺棄，真是個可憐的人兒啊？這時村里有好事的人就說:要不把這女子給唐財做老婆得了，也好讓對苦命人相互有照應，兩位老人的功德也圓滿了。

小村本來就不大，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唐財的耳朵里，這位爺立馬感覺眼前一片光明，急忙央求族中長輩幫忙提著禮物上門提親。這也是天作之合，兩個殘疾人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就湊在一起搭伙過日子了。這時的唐財也學了門謀生活的手藝——算命。

聽爺爺說唐財從小很聰明，記性也好，所以他從事這個營生也發揮出了他的特長。什么算命、測字、解簽都麻溜得很，紅白事看日子特拿手，失物招領的扔筶總八九不離十，天干地支辰巳午未掐指算來。他為人算命總說：時真命不假，我眼瞎心明不胡扯。

自打成家后唐財覺得生活有奔頭了，外出算命幾乎是風雨無阻。每天很早簡單地吃點東西，就讓他的矮女人一只手夾著兩柄傘，一只手用根竹竿牽著他四鄉八村地兜生意。這時候他穿街過巷扯二胡拉的再不是以前“孟姜女”凄慘的哭腔曲調了，而是我們當地歡快的民間小調了。一天下來也能掙個塊兒八角的，也有的老人家沒錢，唐財權當積德也給算。唐財最高興的是一年總能碰到幾回有家里添丁增口算胎命的，東家主人管他夫妻的中飯，還多拿錢。這種行當在我國有很久的歷史，再說也大多數是有眼疾的人從業，雖說解放后不提倡，但都是鄉里鄉親的也就沒人壞心思去舉報。唐財也就因此能自食其力了。

以上唐財的故事都是從爺爺或是村里的老人那里聽來的，而他給小時候的我的記憶是他每天收工回家的景象。許是職業的緣故，唐財的時間觀念很準，一到夕陽西下，牛歸欄雞回籠那個鐘點，唐財兩口子定會準時出現在村頭河邊的橋頭上。矮女人走在前頭左腋下夾著傘，右手拿竹竿牽著弓著腰的唐財。唐財的背上背著他的行頭-——胡琴袋，米兜，紙簽盒，最打眼的是還挎著一個洋鐵桶！這只桶是干嘛的？里面裝的是茶餅，唐財是在搞副業呀。每當這個點爺爺總會說：我老庚回來了，毛仂，到唐財爺爺那里去買茶餅吃。說罷摸出一毛錢給我，要知道那時的一毛錢能買七個上面粘著芝麻茶杯口大的香噴噴的茶餅，有的時候唐財還沖著和爺爺的關系，會多給塊破了邊的，我會樂得蹦起來。

如今我常常想為什么我對唐財印象深刻，可能是與買他茶餅吃的原因。

稍大上學了，我很皮，以至于令人討厭，唐財就讓以我為首的幾個淘孩子誤了幾天沒出去算命。唐財對解紙簽神了去，只要你花錢抽出幾張，他立馬展開簽瞪著無珠的眼對著念得頭頭是道，抑揚頓挫。我總是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用三分錢抽了兩張簽，拿著摸了好久，終于發現了竅門。原來每張簽上的夾層里放著各種植物數量不等的種子，分別表達各張簽所畫圖案的意思。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了竽頭疤，混騾子，訶佬，老邊，后來我們幾個馬上策劃了一場惡作劇。由老邊他們三個各弄一毛錢，每個人同時抽十張簽，我和竽頭疤躲在旁邊快速把簽里面的種子倒了，哈哈，看看那唐財爺拿什么念。這次闖禍了，唐財氣得欲哭無淚，拐著杖摸到我家，找爺爺告狀：老庚，你這個孫子是吃多了我的茶餅啊，把我害慘了！爺爺和奶奶急忙賠小心，后來只知道花了好多錢找先生重做，還誤了“光子”爺爺的生意，想想真對不住老人家。

再后來我去縣城上學了，畢業后跑遍了全國各地，老家的人和事也無暇理了，至于唐財他們的事更不必說了。不過也聽爺爺說過，由于他老婆不生小孩，還抱養了個女孩。再后來聽說唐財一生做好事，為村一戶人家的兒子娶媳婦掐算一個黃道吉日。村里人為了感謝他，晚上請他吃喜酒，席間他覺得受人尊重，很是高興，吃了很多菜，多喝好幾杯酒，半夜腦殼很痛，等不到天亮就無疾而終。爺爺難過了好幾天。那年春節我過年回家，路過唐財的木頭老屋，四面土墻寒風瑟瑟，好像在訴說一個苦命人來過，又靜靜地走了……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若雷同實屬巧合)

2019.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