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閱讀得到升華! 情愿做富有品味的公眾號! 1987年母親離開我們,屈指已經三十三年了,歲月流失,我們都已由中年人變成白發老人。從二0一三年五月為紀念父親誕生一百周年,我在文昌寫完《平凡而艱難的人生》之時起,就萌生了要寫一篇文章回顧我的母親的愿望,且草稿基本就緒,但一直未正式成文。今年五月,又一個母親節來臨,還是在波濤洶涌的南海邊,還是在風景秀麗的高隆灣,一個個不眠之夜喚起了久遠的記憶,童年母愛的細節一樁樁一件件浮現在我的眼前,母親對我們的深情厚意和她那崇高的精神躍然紙上,表達了我們對她的無限思念和頌揚之情。“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母愛恩深似海,是難以用任何語言表達的,但愿這篇文字和母親樹立的家風能夠傳之后代,發揚光大。 (一) 我的母親鐘月滄,四川蓬溪縣蓬萊鎮人,因家庭貧困外祖父早逝,外祖母帶著一兒三女投靠遠親落戶本省三臺縣石板灘集賢村。不久外祖母也離世,剛成人的當大姐的母親靠在小學當代課教師和給人繡花、做針線為生把三個未成年的弟妹哺養長大,成為二十八歲還未成婚的老姑娘。 我的父親謝芳澄是搞畜牧獸醫的。一九三九年春夏之交三臺縣豬肺疫情來勢兇猛,他前去撲疫,經人介紹認識了我母親。身材矮小的她衣著樸素,但穿著得體,眉清目秀,性格剛毅執著,家務能干。與同樣在貧窮中長大,性格正直、誠實聰明,比她小一歲的父親一見鐘情,很快于1940年結婚成家定居成都。1942年至抗戰勝利前夕生下我和二妹。 父親工作所在的四川省家畜保育所坐落在成都漿洗街(現省農業廳)。我們家在保育所東端禮堂背后,屋對面是一塊坡地。成都解放時我剛滿八歲,巳有三個妹妹,母親也辭職在家專帶孩子、操持家務,全力支持父親工作。 1953年家搬到成都上池正街65號宿舍。這是一棟位于蜀都古跡老城墻后的一座古樸且破舊的四合院,小小院落里擠住了十多戶職工。這時的家已有姐弟六人,五個女孩,最后一個是弟弟。從教師轉變成家庭婦女的母親,除辛勞持家外,還承擔了培養教育六個孩子的重任。 后來保育所更名為農業部成都血清廠,并于1956年整體搬遷到外東沙河堡。遷廠初期父親和同事們每天到東門上班早出晚歸。生活的艱辛并沒有奪去我們童年的歡樂,大雜院里歡聲笑語不斷。每到暑期,幾十個孩子(大多為女孩)翻過院后的城墻來到清徹見底的府南河里學游泳、打水仗,回家后喝一肚子稀飯充饑。夜晚,就躺在涼板上,透過小院天井,面對滿天繁星,講著各種童話故事入睡。這是解放后的黃金時代,也是我們家最美好的時光。 (二) 可惜好景不長,一九五八年一月二十四日,父親被錯劃為資產階級右派分子,撤銷了他廠計劃財務股股長職務,工資降兩級,并下放到廠牛馬舍勞動改造,時年他四十五歲。這也是我們家噩夢的開始。除了思想上的重壓,工資的下降使只靠父親一人掙錢為生的八口之家生活變得更加艱難,母親只好在街道小廠里糊紙殼掙點錢補貼家用。1958年底家搬到沙河堡,因為父親除喂牛馬盡職盡責外,科硏工作還卓有成效,廠里新領導照顧母親負責工會小賣部掙錢度日。此后父母親吃住都在小賣部貨架后狹窄的過道里,另分配一間小屋我們姐妹回家時居住。小賣部外有一個從早到晚燃煤的鐵爐子,供職工喝水熱飯。每星期,矮小瘦弱的母親會一人拉著板車從沙河堡到城北火車站附近買蜂窩煤和拉貨,來回有十多公里路,返回時還必經下沙河堡到廠門口一條兩百多米長的陡坡路。為了多進貨且節約成本,快滿五十歲的瘦小柔弱的母親,硬是用她那三寸金蓮和年邁之軀,學會了蹬三輪車。不知當年母親是用多大的毅力,克服了怎樣的艱辛才能來回于城北和廠門口的陡坡之間。 1963年初家搬到廠外沙河邊的農干校宿舍,離開小賣部的母親就到附近鄉下割草賣,廠子收購這些草喂馬牛,每斤才五厘錢 。為了多掙錢,她背簍里常常塞了近8O多斤草。小腳,加上又矮又小的身軀,夏天太陽下汗流夾背,冬天冰冷的露水打濕了雙腿。有一次被我高中同學碰見,一直幫她把草背到廠里。后家搬回廠區新宿舍,母親就戴著老花眼鏡給外貿公司穿雞毛掙錢。 在最艱難的日子里,也有永遠難忘的親情。被母親養大,后又資助她中師畢業并成家立業的二姨媽鐘月波,調干讀大學于1961年夏季畢業,為了報答我父母的養育之恩,此時已四十二歲的她主動接過了經濟上資助我讀大學的接力棒,直到三年后我畢業,極大地為父母減輕了負擔。1964年8月我從西南農大畢業后分配到河北任邱縣,心中的家離我越來越遠了。1969年初,為了響應黨的號召,除已參加工作的我和二妹外,其余三個妹妹全部上山下鄉。次年,最小的未滿16歲還是初二學生的弟弟也去了云南建設兵團。父母親兩位空窠老人在家度過了文化大革命最艱難的歲月。 1969年我計劃接母親來北京一趟,因為從未出過門的母親已快60歲,辛苦了一輩子,我離北京這么近,應該接她來開開眼界,否則以后就沒有機會了,也了卻我一樁心愿。否則以后一想起老人,就會后悔。但此時父親的幾個重大科研項目正在試驗的關鍵時刻,為了支持父親的工作,母親決定延后來京時間至1970年8月。到8月中旬,路費寄去了,來京日程也安排好了,母親卻來信說又來不了啦,原因是父親工作不錯,還參加了“講用會”,她不愿離開。8月21日從成都傳來母親突發右半身麻痹的消息,原因是長年的勞累所致,大年初一也沒停止過穿外貿雞毛。從此她疾病纏身,再也難出遠門。 1971 年初我從河北調回重慶巴南區農機廠,同年底我們的大兒子居勇在成都出生。考慮到我們夫妻兩地分居的困難,當時已患病的母親,以她的堅強和慈愛克服自已身體不適的困難,主動把第三個外孫留在成都親自哺養到三歲,至1975年才回重慶上幼兒園。居勇給父母增添了許多困難,也為寂寞的他們增加了幾許歡樂。 從1958年至1979年,母親用她那弱小的身軀和堅韌的奮斗精神,撐起了我們這個八口之家的半邊天。面對命運的坎坷和人生的磨難,默默陪伴父親走過二十二年的艱難歲月,苦難見證了他們忠貞不渝的愛情。 1979年元月二十三日父親錯劃為右派問題終于予以改正,并恢復名譽和原工資級別。我和二妹參加工作后,家庭經濟已日漸好轉,但她依然不改勤儉節約的習慣,寄給她的錢總是存起來捨不得花。粉碎“四人幫”后,父親七十年代以來的主要科研成果得到肯定,榮譽接踵而來,1978年他先后被評為省市科技先進工作者,他和他的小組研制的豬肺疫弱毒菌種及應用獲得四川省科技重大成果獎。由父親所在廠和鄭州廠等七個單位聯合試制的豬瘟豬丹毒豬肺疫三聯疫苗于1978年獲得全國科學大會頒發的科技貢獻獎。時年父親已經66歲,早已過了退休年齡,因工作需要繼續留任,直到1984年后因有了孫女,且母親癱瘓需要他照顧,才正式退休。病中的母親是幸運的:一是她看到了父親沉冤昭雪,二是親臨了父親立功受獎的全過程,三是下鄉當知青的四個妹弟全部回城參加了工作,四是看到了她七個孫子女出生長大,五是病中的她有父親的相依相伴,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得到父親和孝順弟妹們的細心照顧。我由于在重慶,未能在她身邊盡孝,這是我一生的遺憾。 雖為家庭婦女的母親除有著善良誠信勤勞節儉的優秀品質外,還擁有濃濃的家國情懷。她以身作則,從嚴教子,用良好的道德觀念、和睦相處的家風感染教育子女,使之在我們心中生根發芽。她從不嬌慣孩子,從小就培養我們熱愛勞動的習慣。記憶最深的有幾件事:一是在老廠區時,每天放學后我都要在宿舍旁那條清徹見底的小溪中給妹妹們洗衣服和尿布。二是大孩子帶小弟妹,記得我上初中時總是用背帶背著弟弟吃飯,等先吃完飯的人來接替我,解開背帶時,感到剛吃下的東西從胃里直往下滑。三是在上池街住家五年多,家里用水都是由我們姐妹負責,每天放學后輪流到對面院子水井里挑。在她的言傳身教下,我們六姐弟都會利用假期和休息時間幫母親拉板車、割草背草。因孩子多,母親平常管得不太細,但從嚴教子,在關鍵問題上絕不含糊。記得我在25中上初中快畢業時,有天學校集體活動晚了,且老天又下起了傾盆大雨,住校的同學就挽留我們與他們同宿一晚。當時也沒電話,無法通知母親,就甜甜地睡著了。沒想到半夜同室的學友都被門外的吼聲驚醒,原來是母親冒著雷雨來接我回家。驚得我和同學們面面相覷,從此,我們姐弟誰也不敢不請假在外借宿。在我們身上寄托了母親人生全部的希望和夢想,她一如既往地教育我們要努力學習,將來都考上大學,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才。1957年8月,我以出色的成績在萬名考生中脫穎而出,考上了全市最好的石室中學,得知我榜上有名時,母親高興得流下了眼淚。59年二妹曉蓉沒考上高中,平常不愛嘮叨的她教訓我們姐弟至深夜。母親的教侮和望子成龍的希望使我們永志不忘,促使后來上職高學會計的二妹成為學校的優等生,就職于成都市最好的商店。高三時我開始住讀,母親總是把星期天的伙食費都給我,并要求我:“家里沒事不要回來,在學校利用星期天好好學習,參加各項活動,要以事業為重。”60年我到重慶就讀西南農大后,每個假期返校離家時,母親從不送我出家門。我知道,她是把依依惜別的眼淚偷偷地流進心里,為的是讓我們不要牽掛家,安安心心地學習。1964年我大學畢業,她鼓勵我們到艱苦的地方去。后我分配到河北滄州任丘縣,心中的家離我越來越遠了,日夜思念的父母只有在信中。母親每封來信都反復告誡我:好兒女志在四方,不要想家,要好好為國家工作,為人民作貢獻。每次探親返冀時,她只站在陽臺上揮手和我告別,然后轉身進屋。我知道,剛強的媽媽是不會讓我看見她流淚的,可內心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千里以外的女兒,尤其怕我因父親問題在單位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也報喜不報憂,把各種痛苦的真相隱瞞。 苦難是人生最好的老師。有母親的言傳身教,在貧困和逆境中成長的我們都很懂事,學習上從不讓母親過多操心,生活上都很艱苦樸素,雖是五朵金花,從來都不愛打扮,衣服小的撿大的穿,補丁重補丁也從不叫母親做新衣服。最早參加工作的二妹每月工資不足二十元,還省出錢來交給母親。我大學畢業第一次領到工資每月41.5元,從那天開始,每月寄給母親20元,直到弟妹們參加工作獨立生活。參加工作后的姐弟們都把積極努力為國工作當成人生的追求。重視親情,姐弟互助的家風在我們這一代得到很好的傳承。最早生病過世的二妹在病中時,幾個妹弟輪流守候在病床前近一年。我在重慶不能出力,只好在經濟上給予支持。剛退休時,我和愛人發揮余熱繼續工作了幾年,四妹謝四蓉不辭勞苦由成都專程來重慶幫助我們。總之,一人有難,姐弟相幫已成為我們家的家風。幾姐妹也傳承了與公婆家人合睦相處的優良傳統。后姐弟們相繼退休后,家人經常相聚已規范常態化,更不用說節假日的定期相聚了。 (四) 1987年1月15日晚剛開完市農村工作會,同事遞給我一封電報:“母病危急回”,我腦子一下就僵硬了,路燈、行人從車窗外閃過我什也看不見,也聽不清了,腦子里只有媽媽。她今年七十五歲,癱瘓已五年,患腦栓塞則有十多年了,這次病危兇多吉少,我得趕快回去。安排好兩個孩子,第二天起大早趕上重慶去成都的308次火車,完全失去了往日回故鄉的高興心情,一路默默無語。經過十多個小時的搖晃,當晚十點才趕到二妹曉蓉家。弟妹們見到我都說:“媽就等見你咽氣了。”一聽到這句話,我哇的一聲哭了。我和弟妹們心情沉重地走進市一院觀察室,媽媽半坐半躺地在病床上,鼻子下吸著氧氣,她急劇地喘氣,氧氣瓶咕咕地直冒泡,胸腔里積滿了痰,一出氣就聽見喉頭呼啦呼啦的聲音,脖子下墊了一張毛巾。“敏蓉回來了!”媽媽睜開了呆滯無神的眼睛,滿是皺紋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光彩,轉瞬間即消失了,兩眼直楞楞地望著我,嘴稍為動了動,想說什么,但什么都說不出來。“敏蓉回來看你了,你認出她了嗎?”爸爸問。“大姐回來看你來了,你認出她來了嗎?”弟妹們問。她吃力地動了動頭,黯淡無光的雙眼角滴落出兩行淚花。我想哭,但現在不是時候,醫院還在盡力搶救。“你喝水嗎?”她動了動腦袋,已經沒有力氣喝水了。只能用小勺盛上一點水,從牙縫中倒進去。緊接著又是咳嗽和積痰的聲音。不久她睡著了,四妹說她這一天都處于昏迷狀態,現在大約是看見你回來了,安心地睡了。 守在媽媽的病床前,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卻什么忙也幫不上,看著眼前這個和病魔抗爭的女人我思緒萬千。在人生的道路上,她沒有什么顯赫的地位,更沒有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績,她只是默默無聞的與多災多難的人生抗爭,歷經坎坷,支持父親的科研工作,把我們姐弟六人養育成人,直到現在,她還在竭盡全力為奪回生命在抗爭。 就在這天晚上母親停止了呼吸,安祥地閉上了雙眼,永遠離開了我們。靈堂就設在家里的客廳中,正面掛著母親的遺像,下面香桌上擺上了一個小花圈,圈兩旁是父親寫的挽聯:愛妻月滄千古,方澄攜子女敬挽。靈堂正墻上掛著我們獻給母親的大挽聯:上聯是含辛茹苦拳拳慈母之心,下聯是歷盡坎坷歲歲奮斗不息。橫批是精神永存。香火繚繞,哀樂低迥,鄉親們紛紛前來祭奠,他們都贊揚這副挽聯真實地反映了母親平凡而偉大的一生。 1996年中國畜牧獸醫學會成立60周年,會上授予父親中國畜牧獸醫學會榮譽獎,并頒發了一枚金質獎章。此時母親已過世九年,她再也看不見這枚滲透她一生心血的金光閃閃的獎章了。但是她崇高的德性,溶入骨子的家國情懷以及偉大的心靈等優秀品質卻永遠長留在我們心中。 2020年5月寫于海南文昌椰海尚品 謝敏蓉,女,現年79歲,重慶市審計局退休干部,退休前任市審計局法規處長,曾在重慶市《老同志生活》2014年四期發表過《記憶深處的父親》等文。 (圖文供稿:謝敏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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