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閑時將不用的一塊布鋪在桂花樹下,一夜花落,晨起去看已是薄薄一層,收起來便有一小藍,一邊收一邊還有小桂花打著轉飄落下來,回家用淡鹽水泡好,清水洗凈,墊了帕子曬干,秋陽下金光閃閃,坐下來打字看書,十指都是桂花香。 忽然就想起一個人來,從小在桂花香中長大,真正是花朵中熏陶的,可惜卻成了紅樓中第一潑婦悍婦,這人就是嫁給“呆霸王”薛蟠做妻子的夏金桂,曹雪芹本來寫書是為閨閣昭傳,卻在前80回快結束時寫了一個“河東獅”,也是耐人尋味處。我問一個也愛讀紅樓的朋友怎么解釋,回答是“商人家庭長大,沒讀過什么書。”我頗不以為然這解釋,因為很明顯,現擺著薛寶釵就是商人家女兒,金陵十二釵里,她幾乎可稱是大觀園中最博學的女子了,商人家庭經濟優越,反而有財力有實力給子女更好的條件讀書,除非是家長深受“女子無才便是德”影響,故意不讓女兒讀書,比如王熙鳳,哪怕她再不讓須眉,可惜不識字,也是家里不給她創造條件,更何況書中明白寫著“誰知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 在家里也讀書寫字”,心思單純的香菱甚至說出“我也巴不得早些過來,又添一個作詩的人了。”可見所謂夏金桂是“商人家庭長大,沒讀過什么書”便不明理是說不過去的。“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貴。其余田地不用說,單有幾十頃地獨種桂花,凡這長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連宮里一應陳設盆景亦是他家貢奉” 。家境優越,也讀書寫字,好好地女孩兒家,怎么嫁了人就潑婦起來?轉念一想,唉,嫁給薛蟠這種男人,有幾個女人能好脾氣?能賢良溫順起來?不成潑婦倒奇怪了。好脾氣賢良溫順的就成了香菱和迎春,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虐死,迎春出嫁后回娘家哭訴,說自己被孫紹祖“好不好的趕到下人房里去睡一夜。”一出場就是一件人命官司,為了香菱打死人,命案在身,卻沒事人似的繼續趕路,仗著家里有錢,有好親戚——他家是皇商,自己的姨媽王夫人又是皇妃元春的母親,真是有錢有勢,夏金桂就說過薛蟠:“誰還不知道你薛家有錢,行動拿錢墊人,又有好親戚挾制著別人。你不趁早施為,還等什么?嫌我不好,誰叫你們瞎了眼,三求四告地跑了我們家做什么去了!這會子人也來了,金的銀的也賠了,略有個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該擠發我了!”如此權勢熏天,打死人這種“小事”自有人給他擦屁股料理后事,這般不當回事,可見薛蟠干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書中沒有明寫,只是說她因長得好看,兩家都看上,為了她打出人命來。這還不算,香菱是書中唯一明白寫她跟秦可卿長得像的。《紅樓夢》第七回,香菱第一次正式亮相,原文“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家的便拉了她的手,細細的看了一會,因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象咱們東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兒。”秦可卿是書中幾乎唯一完美的女子,“兼具黛玉風流婀娜和寶釵鮮艷嫵媚”,曹雪芹甚至給她表字取名兼美,釵黛二人是金陵十二釵之首,艷冠群芳,怡紅公子寶玉都難分伯仲,“心中有妹妹,可是每每見了姐姐又忘了妹妹”,書中卻又以釵黛之美襯托可卿,再以可卿之美襯托香菱,你說香菱有多美?薛蟠這般大動干戈娶回來的佳人應該會好好珍惜吧?并沒有。“也因姨媽看著香菱模樣兒好還是末則……故此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作了妾。過了沒半月,也看的馬棚風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紅樓夢》第十六回即使是秦可卿第二,在薛蟠那里,也不過半月新鮮勁。而男人這樣喜新厭舊的現象,卻在當時被大多數人視作正常,比如后來迎春嫁過去的的“中山狼”孫紹祖亦如此,書中寫紫娟勸黛玉:“趁老太太身子還硬朗,先作下大事要緊,王孫公子雖多,哪個不是今兒朝東明兒朝西,就是娶個天仙回來,也不過三夜五夕,就擱在脖子后頭了,娘家硬氣也就罷了,像姑娘這樣的,只能任憑人家欺負去罷了。”曹雪芹給紫娟一個“慧”字,也借紫娟之口說出了當時婚姻的真相,薛蟠只是讓夏金桂成為潑婦的誘因,讓夏金桂最終能真正做成潑婦還是因為有資本——娘家硬氣。這里說得很清楚,當時的婚姻里,其實女人的姿色、持家、詩書都在其次——都架不住男人的喜新厭舊,都逃不出被欺負的下場,只有娘家硬氣是核心優勢。君不見王熙鳳為何在賈璉面前如此囂張?真的是因為持家有道博得老太太寵信?非也,這些都是表面文章,王熙鳳有一次跟賈璉吵架說:“我們王家可哪里來的錢,都是你們賈家賺的?別叫我惡心了。你們看著你家什么石崇、鄧通,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說出來的話也不怕臊!現有對證:把太太和我的嫁妝細看看,比一比你們的,哪一樣是配不上你們的。”王熙鳳認為她與王夫人的嫁妝遠比賈家強,她還年輕,賈府最輝煌的時光她并沒趕上,也就是賈母史太君做媳婦的日子,所以她的依據并不是賈敏,而是賈家近年給賈迎春、賈探春等幾個日漸大了的姑娘們準備的嫁妝。與她們一對比,王熙鳳和王夫人的嫁妝就要遠遠勝出了。這也是她可以跟賈璉高聲吵架的資本,是賈璉沒脾氣怕老婆的深層原因——人窮志短,賈府在走下坡路,一日不如一日,只有出的沒有進的,“眼看著內囊都要上來了”。賈家不過仗著祖宗積蓄死撐著,可第三代沒有實職,又不懂經營,排場又大,哪里都要花錢,有無人儉省,一代就敗光了前面兩代的積蓄。書里寫賈迎春悔嫁中山狼,焉知王熙鳳不悔呢?看著賈府光鮮,抬著豐厚嫁妝入門,結果發現還不如娘家有錢,賈璉又日日夜夜想著偷腥,三天兩頭要討小,因此難免小兩口吵架不把怨氣發泄出來。夏金桂“娘家硬氣”嗎?從錢上來看,那是相當硬氣,而且不同于王熙鳳和王夫人的嫁妝,甚至要超過薛寶釵的嫁妝,屬于雙份硬氣,為什么這么說?夏家不但是巨富豪門,而且沒有兒子,“她父親去世的早,又無同胞弟兄,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夏家沒有兒子,家產全歸女婿和將來的外孫,一份家財,等于全部隨女兒作嫁妝嫁到女婿家,娶了夏金桂,就等于白得夏家的億萬家財和顯赫家業。以夏金桂自帶頂級豪華嫁妝的條件,必然是要高嫁到地位更高的人家的,而夏家已經是戶部數一數二的巨富豪門了,夏金桂個人條件又好“出落得花朵兒模樣,在家也讀書識字”,所以能娶到夏金桂的,必定是極其有權有勢,地位顯赫至極的豪門貴族之家。夏家與薛家同為財富榜上前幾名的豪門巨富之家,但薛家除了是數一數二的頂級皇商以外,還是書香繼世的大族名宦之家,祖上曾為紫薇舍人,出過兩代高官,祖上余威及今仍可庇佑子孫,所以,薛家的門第是高于夏家的。薛家娶夏金桂,除了因為夏金桂的家世出身和個人條件均十分優越以外,更重要的是看中了夏家獨女可繼承的巨額財產——薛家雖然也有錢,但誰還嫌錢多呢?而且到了薛蟠這一代,薛家也在走下坡路——有薛蟠這么個敗家子不敗也難。相比于被父親因為欠未來女婿孫紹祖五千兩銀子而答應婚事,幾乎等于是被賣掉的賈府千金二小姐迎春,只能回娘家哭訴,最后“一載赴黃粱”,王夫人賈母等雖然心疼同情迎春,可區區五千兩銀子就能讓賈府忍氣吞聲,所以數額不菲的巨額陪嫁,正是夏金桂在婆家驕橫的底氣來源,很殘忍很俗氣,可是很現實。 夏家在京城多年,當然清楚豪門大戶的擇媳婦標準,他們不像薛姨媽一樣奢望給薛寶釵作秀女待選,她們是商人,富而不貴,所以想攀附權貴是奢望,在同階層里,薛蟠已經是她們最好的選擇,何況薛家背后靠山才吸引夏家!書中通過香菱嘴道出緣由:“一則是天緣,二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當年又是通家來往,從小兒都一處廝混過。敘起親是姑舅兄妹,又沒嫌疑。雖離開了這幾年,前兒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沒兒子的,一見了你哥哥出落的這樣,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見了兒子的還勝。又令他兄妹相見,誰知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讀書寫字,所以你哥哥當時就一心看準了……”夏家和薛家是老親,兩家關系從前在薛蟠父親活著時候很近。至于夏金桂母親對薛蟠的喜歡,大家想想身邊那些家里沒兒子的長輩怎么疼親戚家男孩子的情景就知道了,夏金桂父親死了,她們孤兒寡母都是女人,看似家里富貴,實則生意基本停滯。薛家有兒子,店鋪伙計尚且都拐騙起來,何況夏家兩個女人。夏奶奶實在是病急亂投醫無可奈何,把薛蟠當成半子來看的,即使現代,也常見那種家里只有獨生女的父母,寧愿降格以求找個條件遠不如自家的做上門女婿,就圖女兒將來尊貴,有人養老送終,更何況在三百年前的男權社會!夏家與薛家的聯姻里,表面上門當戶對,實際上夏家高攀,薛家背后有四大家族作靠山,薛姨媽的兄長有實權,她的姐姐王夫人是皇妃元春的母親,而夏家沒有這些人脈,薛家人丁還算可以,除了寶釵薛蟠,寶琴薛蝌也都人物出眾,寶琴又訂了梅翰林家,書中沒有提及夏家任何一門還算上臺面的家人親戚,如果有的話,夏金桂吵架時也早就說出來給自己提氣了,所以最初這門婚事夏金桂應該算是高嫁。“我們奶奶原也是見過這姑娘的,且又門當戶對,也就依了。和這里姨太太鳳姑娘商議了,打發人去一說就成了。”薛蟠看上夏金桂回去求薛姨媽,薛姨媽馬上和王夫人鳳姐兒商議好,打發人去“一說就成了”,這五個字有深意。薛家父親早逝,沒有男人,提親是賈家和王家安排人出面提親。賈家和王家在京城有絕對地位。賈家寧榮二公府,威威赫赫近百年榮耀,賈元春又被封了賢德妃,王子騰更是九省總督,位高權重。夏家都不用看薛蟠,肯定同意,夏家是皇商,做的是皇家生意,除了產品質量,完全靠人脈,當年撐起家族生意的夏父已經不在,夏家兩個女人又不能拋頭露面,這人脈還能用多久?種桂花不是什么高技術含量的事情,也不知道多少人眼饞這壟斷買賣等著上位呢,若來個更有權勢的,夏家這生意也是說沒就沒了,偌大個內務府,換個供應商算多大個事?夏家此刻太需要靠山了。夏金桂就這樣,像所有新嫁娘一樣帶著滿腦子美好幻想和期待嫁進門來,慢慢就發現了事情的真相。薛家上一代薛父,身為中書舍人的公子,同時又是皇商世家財力豐厚,才勉強有資格娶王家的女兒薛姨媽,這主要得益于與皇權的親密關系。等到了薛蟠和寶釵這一代,與皇權的距離明顯已經相當疏遠了。在私有財產得不到保護的古代中國,縱然腰纏萬貫的巨商富賈,一旦離開權力庇護,不過是砧上魚肉。寶釵進京待選,想要入侍宮中,正是薛家企圖重建與皇權聯系的努力,然而并沒有成功。寶釵進賈府不只是親戚間的走動,而是有目的的,那就是進京待選,薛蟠送妹上京,也是為待選的事,可見對薛寶釵和整個薛家來說這次選秀特別重要,他們看得也很重——兒子不成材,家族命運寄托在女兒的婚事帶來轉機,可這件很重要的事偏偏沒有了下文,87版電視劇《紅樓夢》后面還顧及到這一點,專門安排在薛蟠打死仇都尉的公子被除去了掛在戶部的名,薛姨媽大哭薛蟠此舉徹底毀掉了自己妹妹的前途。個中緣由,書中沒有明說,但薛蟠胡作非為,草菅人命,雖然勉強靠賈雨村這個賈府扶持的官僚給暫時抹過了,可是“葫蘆僧斷葫蘆案”,糊弄老百姓可以,連冷子興這種古董商人都能清楚事情經過,官場中人、宮眷貴胄,就沒有風聞么?商人本來地位就低賤,再加上無德無行,對于講究根正苗紅的秀女,不會影響到寶釵入宮么?書中寫過賈母給寶釵過生日,明確寫了寶釵的年齡。鳳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樣呢?”賈璉道:“我知道怎么樣!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了主意?"鳳姐道:“大生日料理,不過是有一定的則例在那里.如今他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賈璉聽了,低頭想了半日道:“你今兒糊涂了.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給林妹妹過的,如今也照依給薛妹妹過就是了。”鳳姐聽了,冷笑道:“我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我原也這么想定了.但昨兒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老太太說要替他作生日.想來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與林妹妹的不同了。”從賈璉與王熙鳳的對話中,我們知道薛寶釵這一年已經十五歲了,這個年紀在當時的社會早已到了婚嫁的年齡,即便是參加選秀年齡也快達到上限,可宮里還沒有旨意讓她進宮。按照清朝對秀女選秀的要求,一般超過十六歲就不讓參加了,可見寶釵基本上已經沒有資格參選秀女,再加上開頭薛姨媽送大家的十二支宮花,被理解為宮里送給寶釵的安慰獎,以此推斷寶釵待選的事已經沒有了希望,所以過了這個十五歲的生日,薛家就要為寶釵的婚事忙活了。在這種情況下,薛家就面臨著尷尬的“階層跌落恐慌”,賈、史、王三家固然念著舊日情份在努力提攜薛家,但薛家假如自己不爭氣,立不起來,遲早會消耗完幾代人積累的人脈,甚至失去與史賈王三家對等交往的資格,沒準再過兩三代人之后,就淪落到劉姥姥的地位了,這也不是什么杞人憂天。所以,薛姨媽確實有著促成“金玉之緣”的主觀動機,通過和她姊姊王夫人的關系,促成和賈府寶二公子的聯姻,遏止薛家階層跌落的勢頭,也是唯一現實的選擇。但婚姻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甚至兩個家族的事。不論是寶玉還是其他條件相當的夫婿候選人,在擇偶時必然會考慮薛家的現實處境并分析利弊。在這種利弊中,寶釵個人的品貌才情能力性格,都不構成主要因素。薛家本身的政經潛力、財力、人脈乃至名聲、行事作風才是主要的考察對象。薛家的現實,是在政治上已經邊緣化,經濟上同樣江河日下,人脈也接近透支狀態。偏又有個不能繼承祖業、還動輒惹是生非的薛蟠,在不斷敗壞薛家的風評。葫蘆僧案賈、王兩家出手,不可能是沒有代價的,情面上的耗損也是一種代價。而且忠順王府豢養的優伶蔣玉菡,是薛蟠先招惹上再介紹給寶玉的。所以,迎娶夏金桂,夏家初始以為是高攀,薛家則是在家道中落后的無奈選擇——若不是薛蟠不爭氣,寶釵又沒能選上入宮,夏家肯定不是薛家的兒媳婦首選。薛家不但家底不如夏家,親戚賈家也是自身難保——連旁觀者冷子興都看出來了。付出和得到的不成比例令夏金桂心中無比失望。夏金桂成為潑婦,除了經濟靠山的失望,還有身為妻子對丈夫,女人對男人的失望。想找個靠山的愿望落空,作為丈夫,夏金桂本以為薛蟠是個金龜婿,其實是個睜眼瞎。比如把唐寅讀錯,薛蟠笑道:“昨兒我看人家一張春宮,畫的著實好。上面還有許多的字,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是庚黃畫的。真真好的了不得!”庚黃是誰?寶玉想了下,馬上悟到該是“唐寅”。薛蟠怎么會看畫?也不過是因為那是一張春宮!又粗鄙沒情趣,是個連妓女云兒也看不起的草包。比如眾人行酒令對詩,他對的是:“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女兒愁,繡房攛出個大馬猴”薛蟠便唱道:“一個蚊子哼哼哼。”眾人都怔了,說:“這是個什么曲兒?”薛蟠還唱道:“兩個蒼蠅嗡嗡嗡。”眾人都道:“罷,罷,罷!”大凡一個人做怪起因都是不開心,夏金桂過得開心嗎?不可能會開心。一個皇商的女兒,才貌雙全,按說條件不錯,難怪薛家會求親,模樣自然是好的,薛蟠審美眼光不俗,他心儀的香菱黛玉,都是絕代風華,可知金桂容貌。夏家只一個女兒,屬于紫鵑說的“娘家沒人”,這樣的情形之下,如果金桂溫柔知禮,嫁給寶玉這種溫柔重情疼女兒的男人還好,嫁給薛蟠,那么就是一個賈迎春,賈迎春娘家還算有勢力,有兄弟有父母,被人欺負了,都要忍耐。而金桂只一個母親,她要是委屈了,夏家誰幫她出頭?丈夫身邊一個美妾香菱,和婆婆小姑子關系都好,大觀園中人緣也不錯,夏金桂作為大房肯定不爽,看看王夫人怎么罵趙姨娘,鳳姐怎么對尤二姐和秋桐就知道了。最后還有一點,靜水流深,凡是潑悍蠻橫的人,其實心中反而是虛的,有著骨子里的自卑。我見過那些從小失去父親或母親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點自卑,尤其是在男權社會里,一個家庭沒有父親,孩子即便再驕縱——夏金桂和薛蟠都有這個問題,骨子里其實是虛的,比如夏金桂再潑,卻不敢惹薛寶釵,薛蟠再“呆霸王”,再紈绔子弟,他過生日來請賈寶玉去赴宴,道:“這藕和瓜虧他怎么種出來的。我連忙孝敬了母親,趕著給你們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還配吃,所以特請你來。”——他內心是覺得自己是“不及”寶玉的,至于哪里不配不及,讀者細想去,本文就不展開了。寫至此,忽覺得夏金桂也是個可憐人——哪怕潑悍如夏金桂,哪怕娘家硬氣,哪怕有雙份嫁妝,在一次婚姻定終身的男尊女卑時代,終究也是個可憐人罷了。脂評:“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時節焉得又有雪(薛)?三事原系風馬牛,全若強湊合,故終不相符。敗運之事大都如此,當事者自不解耳。”曹雪芹寫夏金桂在79回,他不再寫女兒們的各種美好,而是寫女兒們的美好是如何被毀滅——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他寫寶玉病倒,“此皆近日抄檢大觀園,逐司棋,別迎春,悲晴雯等羞辱驚恐悲凄之所致,兼以風寒外感, 故釀成一疾,臥床不起。”寶玉病了,寫到這里,曹雪芹也早就“病”了,親自把自己筆下一個個美麗的女兒們寫死,直到寫出一個夏金桂這樣的河東獅,代表作者心中那個女兒世界完全被毀滅被葬送,從此“心在眼淚里泡著”。這樣一部寫女人最好的書,卻出自男人筆下,看看身邊的婚姻,看看身邊女人們的愛情,哪有女人愿意當潑婦?每個潑婦的背后都有一個不幸的婚姻吧,還有那些怨婦、棄婦、寡婦......我祈禱天下女人都能遇上一個真正深愛的男子,經濟平等,知識結構相當,愿女人們結婚是因為愛情,不用靠娘家硬氣,不用靠婚姻找靠山,不用靠耍潑馭夫,若這一世緣分不夠,也愿女人們都能明白愛情只是生命的一部分,遇見愛情是奢侈,愛情不是世界全部,愿人們既愛得金貴,亦愛得灑脫。本文參考:《夏金桂在薛家肆意妄為,薛寶釵為何不制止?是不能?還是不愿?》《夏金桂為什么會嫁給“呆霸王”薛蟠?真正看懂的人不多》《寶釵的生日,透露出兩個隱含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