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點廈鋪新華劉家村 雪岸 在公社化時期,農村基層干部,除了公社的司務長、炊事員和留守辦公室人員之外,無論你具體從事什么業務工作,一般情況下都要配合抓好中心工作,其中大多數人還要住到生產隊。在翠屏公社的那一年,由于公社干部較少,每人都有自己的職務工作。雖然作了分工也安排一個人住一個隊,但真正到隊里住下來的時間不多。區這一級就不同了。一是大隊生產隊的工作,有公社一級在具體抓;二是各條線一般都有兩個人,面上的工作有一人跑跑、掌握一些情況、抓抓典型,搞搞上傳下達就行了;三是辦點。到哪里去辦點?就是把辦點和住隊結合起來。干部除了抓好點上的全部工作之外,還可以重點結合自己的本職工作抓好試點,以此帶動面上的工作。 到廈鋪區時間不長,剛剛和沈昌武一起到幾個公社跑了一趟回到區里不久,通山縣縣委決定,縣委副書記程忠坤兼任廈鋪區委第一書記,原廈鋪區委書記陳世喜同志繼續擔任廈鋪區委書記。程忠坤高中畢業后回鄉當了大隊民兵連長,兩年后被提拔到公社,接著到區當了幾年的區委副書記。在突擊提拔年青干部和農民干部的大環境下,一下子提到縣里擔任了縣委常委副書記,接著要他兼任廈鋪區委第一書記,算是提拔得很快的干部了。不過從我在廈鋪的那段時間的接觸看,他這個人是很愛學習的,每次開會前的講話稿都是他自己直接起草,而且改了又改,直到滿意時為止,能如此刻苦努力,怎么會有所進步呢?以后在此崗位上他一干就是二、三十年,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才轉任通山縣人大常委會主任。他上任沒有幾天,就安排我到他蹲點的廈鋪公社新華大隊駐點。 那是早春二月,也是陽歷三月楊柳展枝,桃花含苞的時候,我冒著料峭的春寒,來到新華三隊。三隊的劉隊長安排我們在知青點住下。這棟房子在灣子前面,離最近的農房也有五、六十余米遠。和那些墻壁相連的農戶相比,顯得有些孤單。房屋是平房,一共八間,中間為走廊,一邊四間,進門的左右兩間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儲藏室,里面的六間是住房。隊長告訴我,開始下放時來了六個知識青年。現在還剩下三個女知青,一個女知青與家在本隊的一個區部門職工結了婚,搬到他自己家里去了。剩下兩個女知青一人住了一間,還有一個進城的知青東本沒搬完,占了一間。三間房留給你們工作組。隊長把我帶到一間已經打掃過的房間說你就住這兒吧。那兩間我再派人清掃,一間留給程書記,一間作你們的會議室。 劉隊長幫我放好行李,出去喊來隊長幫我整理。干部住隊,一般帶的行李很簡單,一會兒就整理好了。隨即我和劉隊長一起到田畈里看了看。中飯自然是吃派飯。下午就我社員一起參加積肥勞動。直到吃罷晚飯在社員家里座談了一會我才回到我的住處。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管怎樣,總覺得有些不太習慣。與大小隊干部和社員接觸,既使是再陌生的地方我都適應了,沒有什么。在農民家里住宿,過去的一年也已成了家常便飯。但是一個人住在這個離農家較遠的知青點上,特別是到晚上,總覺得缺了些什么,說害怕吧,自然不是,是不害怕吧,又感覺到房里房外有些陰森森的。好在程忠坤書記說要常常到隊里來住一住看一看,兩個留下來的知青聽說過幾天也要回來。 一下隊我一邊參加集體勞動,一邊找干部社員了解情況,以為今后的工作打下一個好的工作基礎。這個隊是一個中等規模的生產隊,有三十五戶人家。農民的住房大都是祖輩留下來的青磚瓦房。房屋比較高大,有些房間還裝了樓,顯得很開闊,而且冬暖夏涼。唯一不足的是房屋緊挨著房屋,光線較差。加上這里農民家家戶戶都是燒的火塘,一進屋到處黑黝黝的,影響了人的視力。 過了兩天,一個女知青回到知青點。她姓王,叫阿哲。她說這里還一個女知青,名叫阿秀,她的母親病了,要在家服侍老人,過個把月時間才能回來。我一個人先回來了。她說她二十四歲了,高中一畢業就下了鄉。她人長的比較清瘦,但相貌端正,舉止大方。都是年青人,都是學生出身,一見面就有一種心靈相通的感覺。尤其是她沒有一般姑娘見了男子的那種害羞的神態。初次見面,自然少不了問長問短,到后來兩個人談話的題目擴大到文學藝術,世態人情,無不涉獵。夜晚空曠的知青點一下子有了生氣。我是國家干部,白天不是到公社大隊參加會議,就是到隊里參加勞動,晚上,隔不兩天就要開一個隊委會或社員會,在知青點的時間少。她是大隊的赤腳醫生,白天或者到大隊醫療室,或者背起藥箱下隊,一般時間是在知青點吃了早飯就出門,直到晚上回來做晚飯。她一來,就主動地把我要用的開水熱水包下來了,早上走前,燒好兩瓶開水送到我的房間,晚上又燒了熱水,給了我生活很大的方便。開始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對她說不要你操心,在那家吃飯就到那家去提。她卻一再說那多不方便,再說我也要用,又不是專為你一個人的,只不過是多加點柴火罷了。說的也是,我不好推辭,后來要生產隊多給她一些燒柴。至于后來我從她的言語之間發覺她對我有了愛戀之意,再后來那種女孩對青年男子的愛慕之情溢于言表,已是后話了。 又過了幾天,程忠坤書記也把行李搬到隊里,他駐在與我斜對面的房間。一個區的區委書記,又兼任縣委副書記,工作是很忙的,不能老住到一個隊里。事實上他也是一個星期來一次住一晚就不錯了,有時一個星期還來不了一次。隊里的工作就全權交給了我一個人。一個人就一個人吧,有翠屏一年的工作實踐基礎,有了我在部隊農場一年半的勞動生活,對農業活路都是駕輕就熟。再說那時住隊,一是抓雙季稻的推廣,抓生產進度;二是抓技術應用,精耕細作;三是抓農田水利建設,改造擴大大寨田;四是組織政治學習,是比抓生產要重要的工作。就是在那個政治掛帥的年代,農村干部都知道,只要當年的糧食產量上去了,社員分配和上交國家以及集體積累增加了,什么話都好說。我要程忠書記放心,我會按照他的意圖抓好駐隊工作的。一個星期之后,為了加強與他的聯系,方便工作,區委辦公室派人在我的房間里安裝了電話。 說起電話,我就想起了叫我驚心動魄的那一幕情景。那是當年的五月上旬,正是搶插幾丘遲插早稻的時候,上午的天氣特別地燥熱,預示著一場暴雨的來臨。到了中午吃罷中飯,我回到住處小憩,這時窗外的天空布滿了烏云,太陽躲進了云層。忽地一陣狂風吹來,搗起滿天灰塵,吹的樹枝左右亂擺。我從床上起來要到門口看看天氣。當我剛下床走到電話機旁時,在我的腳前方不到一尺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有兩個籃球般大小的火球。我知道這是閃電形成的火球,碰到這樣的火球是十分危險的。我如同一腳踏到熊熊燃燒的炭火上一樣,本能地縱身一躍,越過火球,來到房門口,奔到走廊中。人還未站穩,只聽得“噼叭”一聲炸雷,震耳欲聾,屋上灰塵紛紛落下,撒了我一頭一身。回頭一看,火球消失,冒出一股青煙,隨即彌漫了整個房間。 剛走進知青點大門找我的劉隊長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他驚慌地說:“怎么回事,這么大的煙霧,是不是起火了?” “不,是雷電產生的火球引起的,沒有看到火苗。” 我把我碰到的情景告訴了他。他戰戰兢兢地走到我的房門口,伸頭朝內看著。三、四分鐘后,房里的煙霧才慢慢散盡。我以為這一聲炸雷肯定將電話炸壞,就拿起那部帶搖柄的電話機,搖了起來。電話里沒有回聲。是啊,電話機真的被響雷炸壞了。 過了一會兒雨停了。我和社員們一起照常出工了。路上人們紛紛詢問剛才發生的情況。我邊走邊說,走出村頭,一眼就看到村前的那棵安裝電話線的樹干從上至下被辟為兩半。啊,我明白了,這里才是真正的雷擊點。如果雷擊點移到我的房間,其后果真是不堪設想。我慶辛的是這次有驚無險。 我的工作從調查入手,經過幾天的走訪和座談,又聽了小王的介紹,我初步弄清了新華大隊特別是新華三隊的情況。新華大隊離廈鋪區只有五、六里地。它坐落在一個群山懷抱的小平原里。村子就處在翠屏河與楊芳河即被我稱為的雙河的交界之處,河流與村子之間是農田。前兩年在農業學大寨的高潮中,廈鋪區委組織農民在村子的北邊的翠屏河修建了一道攔河大壩,并在河的西邊山崗上開挖了一道新河,將翠屏河引向了新華村的西方,直到流到廈鋪橋頭與留芳河匯合到一起,形成了廈鋪河。河流的改道,使新華大隊像是一個大江中的島嶼。特別是在那洪水季節到來之時,河面加寬,老河溝積水,這個島嶼的輪廓就更加清晰。當然改河的目的是為了擴大農田。這一改,新華大隊就成了廈鋪區唯一的以水稻為主產的大隊。 新華大隊還是一個老試點大隊。縣里辦過點,區里辦過點,公社辦過點。攔河筑壩改造良田以后的這幾年,新華大隊就一直是區委的點。一般干部都知道,駐隊工作以“開生荒”為好,不要到別人辦過的點上去。這是因為,老試點大隊一般是城墻上的麻雀——見過了炮火。老試點大隊的干部群眾對什么樣的干部都見過,積累了一套對付干部的辦法。以后再去駐隊的干部,如果不是職務更高,如果不是真正能和群眾打成一片,或者如果不是有一套比原來在這里駐過隊的干部不同工作方法和更高的領導藝術和水平,是很難把工作搞上去的。下隊之前,區里好心的干部就給我打了招呼。怎么辦?我想我們的大小隊干部和群眾從總體上講是好的,如果我們的下隊干部真的能誠心誠意對待他們,能夠和他們真正地打成一片,遇事多和他們商量,何愁不好工作呢? 有許多事說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是很難的。要真正得到群眾的信任更難。正如人們所說的那樣,這個城墻上見過炮火的麻雀生產隊在我一下隊就給我來一個下馬威。工作沒有開始,自然找不到差。他們就在吃飯上做文章。本來他們的生活條件不好,到我的派飯派到一些農戶家庭時他們就故意做的更差。早飯就那個幾個“苕渣粑”,一碗苞谷糊糊,和一碗苦菜湯。中餐晚餐還是“苕渣粑”和苦菜湯,苞谷糊糊改成了從紅苕窖里取出的紅苕。幾天見不到一碗大米飯。有幾位好心的社員看到過意不去,就把有人有意要整駐隊干部的消息告訴我,要我小心注意,并且偷偷地為我做一些好吃的,改善改善我的生活。能為這一點事批評那些人嗎?顯然不能。搞的不好他們就會說我不是來搞“三同”,而是要吃要喝挑吃挑喝的。 怎么辦?還是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做給他們看的好。我不相信我的行動不會打動他們。從駐隊的第一天開始,白天我除了到大隊、公社、區里開會以外,就一直駐在隊里。白天和社員們一起勞動。晚上除了在生產隊召開隊委會社員會外,就到社員家里串門、座談,溝通思想,聯絡感情。就是最重最累的活我也搶著干。隊干部和社員看到我這樣干,才發覺我和過去的有些干部不一樣,漸漸地感到過意不去,就不讓我和他們一樣干。當他們看到我實在太累時,就編出話來,有時說大隊有人找我,有時說公社干部要我到公社去一趟,目的是要我多休息一會。我和隊干部、群眾的關系一下子就拉近了。第一輪派飯中雖然一些戶把飯菜搞的特別差,但我毫無怨言,到社員家里吃飯,他們吃什么我也跟著吃什么。差就差吧,反正你們自己能吃,我還能不吃嗎。再說經過三年饑荒年代的人什么樣的飯菜沒吃過呢?我才不在乎呢。還有我到大隊、公社、區里開會時間多,要改善生活的機會有的是,怕什么。一段時間下來,大家改變了態度,第二輪派飯時就大不一樣了,他們也像對待客人一樣對待我了。他們自己家里的事情,隊里的事,鄰里的事還主動對我講,有些事還主動要我幫他們出出主意呢。一次有一個叫劉長林的年青社員和愛人鬧矛盾,并動手打了愛人。他的愛人一氣之下跑回娘家告了狀。他愛人娘家的兄弟較多,一聽到自己的同胞姐妹被打,就組織了一幫人在剛剛天黑之時來到三隊,要痛打劉長林一頓,出出氣。一時灣里的氣憤大為緊張。我得到消息后立即趕到村頭把劉長林的老舅帶來的一群人引到知青點,苦口婆心地給他們做工作,講明打人泄憤可能引起的后果,尤其是對他們的姐妹的婚姻可能產生的不良后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得他們口服心服。同時把劉長林找來,當著他們的面進行了嚴肅的批評,要劉長林向他們道歉,做出保證。夜深了,他們要回去,我要劉長林專門為他們做一餐宵夜。到端起酒杯時一切怨氣就煙消云散了。后來干部社員們多次提起這件事。有的對我說人家是清客難斷家務事,你是駐隊也斷家務事啊。 駐隊干部的工作不光是和農民一起勞動,打成一片就行了。更重要的是要帶領群眾把糧食生產搞上去,把收入抓上去,為群眾辦一些能夠讓他們真真實實地看得見、摸得著、得的到的實事、好事,才能最終得到群眾的擁護,樹立駐隊干部的良好的形象。 新華大隊的耕地較好,糧食產量較高,社員的生活水平也比周圍大隊要好得多。社員的房屋大都是青磚瓦房就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它的經濟基礎和工作基礎都比較扎實。平平淡淡地搞一年,混到頭就走,這不是我的性格。程忠坤書記也幾次對我說,不能“步子不大年年走,貢獻不大年年有”。區委的點要拿出東西出來。在摸清情況之后,我就圍繞糧食這個大題目,考慮如何采取過硬的措施,抓好生產隊的生產,爭取所駐隊各項工作有一個新的起色。經過和大、小隊干部一起討論研究,征得程忠坤書記的同意,決定從過去改河造田遺留下來工程入手,擴大耕地面積。就三隊的實際情況而言,這個遺留工程還有五十畝沙灘面積可以改成良田。但是在一年之季在于春,春耕活路較多的情況下,一次是拿不下來的。我們決定一次規劃,分期實施。先用一個月的時間改田十到二十畝,確保在“八一”以前栽上晚稻。剩下的三、四十畝,留到冬季農閑再抓。這樣,一則可以做到當年施工,當年收效,調動農民的積極性。二則又不影響當前春季農業生產。方案一公布,除了少數人有些意見外,大多數人看到我是在為他們著想,方案也比較符合實際,表示擁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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