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貴廷 那天半夜醒來,看到一篇寫中關村茶點部的文章,不由得留心了一下。 想了想,這個店也的確獨特。它最初開張是50年代中國科學院為給海外回來的科學家服務的,整整一個甲子了。 我十來歲就知道這家店,不過那時候更多的只是窺望聞味兒而已,偶爾有機會吃上些許,也跟翻身得解放似的。總之,認識它也多半輩子了,這家店我對它綜判表述如下: 總議——產品無俏裝,門店無裝潢,市場無推廣,堪稱“三無”產品吧! 產品——質量恒久遠,味道不走樣,原料高精細,花色土中洋。 管理——前店又后廠,現金加臺帳,交易原始化,四季不休張。 門口掛的那營業時間的牌子真是經典,“營業時間:9:00——18:30”。不多言不贅語,包羅萬象,四季不變,節假無休,東西南北未見第二份。一家店六十年沒有擴張也沒有萎縮,今天竟然與六十年前毫發無差。 茶點部里香氣撲鼻 排隊是店里常見的景象 香噴噴的咖喱角、核桃排 蝴蝶酥
食品袋上周到的提示 店里收款大姐標準的“國營臉”及其語調,也跟蘋果派、蝴蝶酥、小牛角等產品一樣,特色鮮明且質量穩定,堪稱別致一景。怎么想怎么就覺得,如果這姐要改成跟南方海鮮酒樓里小丫頭似的熱辣撲面,倒是和這個老店對不上茬兒似的。 那店里的老大殷秋生,現在叫殷京生,是我們北大附中出來的。但是我沒有教過他,當年我是高一2班班主任,他是高一3班的。他是1976屆的畢業生,1978年插隊回城分配到那里。從一個熱血毛頭兒干成了禿頂老大爺了。小店六十年,他當了三十年經理。他這個經理可是親自在車間里做點心的,跟炒菜的大師傅一樣,全是手上的功夫,甚至心情好壞都影響產品的質量。他真是一生只做一件事,成就一種品質——默默無聞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就像剛出鍋兒的點心一樣熱熱騰騰,鮮鮮靈靈,品質高尚,韻味綿長。 去年他們那屆學生組織了一場畢業四十周年紀念活動,還拍了專題片。我與二班的組織者還聊到,說你們這屆同學精英無數,提議應該隆重介紹一下用畢生時間把最簡單的、最不驚天不動地的小事兒做到極致、做到驚動了無數人的同學——殷秋生。組織者說咱們主辦團隊也考慮到了,已經做了采訪。
每每見到殷秋生,我心里總有些難以名狀的酸楚。六十年代我家搬到善緣橋,跟殷秋生是一條胡同的街坊。這孩子天生卷頭發,白白嫩嫩個子不高,就像個小號兒的李金斗。人也厚道,蔫蔫乎乎的。那會兒社會簡單,一年也拍不出幾部電影,否則的話這小子至少去串個場富富有余。現如今,烤了一輩子點心,頭發熏得一根兒都沒了。 那天,我專門去了趟茶點部。兩個目的,一個是買一點兒點心。再一個我就是要見一見殷秋生。他很忙,但我還是把他叫出來了。我主要是要核實一下他的名字的問題。我說你不叫秋生嗎,怎么改成京生了?他說這是在八十年代有一次做戶口普查的時候。派出所的民警把他名字給寫錯了。但是呢,當時已經按照“殷京生”把戶口本做出來了,他找人家說,你看你給我名字寫錯了。結果那個派出所民警說,已經沒法改了,不然這樣吧,我在你那個京生的名字后面加一個括號兒,把殷秋生當做曾用名得了,所以就這么強硬的把我的名字從殷秋生改成殷京生了。這名字也喊了將近三十年了。
關于小店的前途我問過秋生,真是后繼乏人。哪兒找徒弟去呀?都呆不住!你想想,小屋里邊兒一悶,低著頭兒,手底下就這么幾樣東西。做點心這活兒是精益求精不斷精準的事,怎么都不為過,在那小屋里悶著,誰呆得住啊! 小店能不能留住,關鍵看人,北京老百姓有句土話: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這事大也罷小也罷,都是人做出來的。人的水準,決定著事的水準。對于秋生他們來說,還真是后繼乏人的問題,這恐怕也是他心里深深的一個隱痛。傳不下去怎么辦?青年人不學,現在社會這么浮躁這么功利,誰能靜下心來學藝呀?再加上社會輿論對人的引導:把所有人都培養成英雄。恰恰是錯了。其實每一個人能把自己培養成自食其力的、完整的自己,就是對社會的最基本的貢獻。如果在這個完整的自己的基礎上,再能做一個有特色的自己,甚至光輝的自己,這是有不同層級的要求的。像秋生他們這樣的,怎么宣傳都不為過。我們推的不是物質產品,而是一種精神形象。 秋生快六十歲了,身體很不好,腰里頭幾個大釘子楔著,坐久了也不行站久了也不行。前兩個月我去看他,他說累得都睜不開眼了。現在不得已,星期天關張了。這一幫人就這么干呢!
我在想,什么是完整的中關村?中關村有著名高校,有科研院所,有五百強,有GDP,還有工匠及其工匠產品、工匠精神。中關村的犄角旮旯里都是文化。 可以說,今天已經六十高齡的中關村茶點,是精湛的技藝,是奇罕的品質,是傲孤的精神,是老辣的生命。對這個小店,現在社會呼聲這么高,秋生他們幾個老師傅這么苦苦地撐著,也是一份責任,一份使命吧! (阿遙攝影,記錄整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