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暮春的暖風,開著車不急不慢地行駛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溫和的夕照鋪在干凈的瀝青路面,折射出寧靜而舒緩的光線,路邊的樹木畫出參差不齊的影子,在地面隨著風的節奏晃動。我穿過這些風景,一道道明暗交錯的光影透過擋風玻璃,在視線里交錯而來,仿佛一個個高低起伏的音符,奏出了這個時刻的快樂。 每一天下班都要從這條路上經過,但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在陽光里感受到跳躍的音符。而我必須得承認,自己已許久沒有像此刻一樣,將縈繞心頭的牽絆與顧慮放了下來,忽然之間,便恢復了對這個世界一些美好的敏銳直覺。我的生活,就如這一成不變的風景,其中也一定有許多繽紛搖曳的音符,可是,我已經想不起多長時間沒有感受到它們的存在了。其實,所有的音符從未消失,只是自己在左奔右突的境遇中,早已疏于彈撥。路旁的一處工地還沒有歇息,高樓正在搶抓進度卯足勁往上竄,攪拌機、切割機、轉動的塔吊發出的轟鳴聲在空中盤旋擴散,粉塵彌漫。幾個戴著頭盔、穿著灰色衣服的民工在樓下忙碌,或蹲在地面擺弄一束束鋼筋,或手持鐵鏟在攪拌著什么,或肩扛一大捆物件緩慢地走著。但是此刻,他們身上完全沒有往日我所想象的那些苦乏,他們一邊忙著自己的活計,一邊與同伴們說說笑笑,甚至會放下手頭的事情,彼此遞上一根煙,再掏出打火機,為對方點上。 他們的樂觀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必須要承受高強度的勞動,勞動,是他們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一種保障,更是一份責任,或者可以說是豐富生活內容的唯一途徑。而這樂觀的背后,凸顯的是一種值得贊賞的態度:盡管每一個日子都被無休止的勞動充斥,但心中那根弦,卻不是時刻都緊繃著,它會適當地松弛下來,彈奏出一些輕松愉快的音符,讓生命的樂章變得完整而飽滿。 每一個生命都有屬于自己的陽光雨露,都有星月交融的那份詩意,只是在經受歲月的碾壓之后,我們的心靈與眼睛漸漸地變得慵懶遲鈍,讓每一天過得蒼白潦草起來,而總有一些人,始終心明眼亮,在困頓之中依然可以彈奏出心里的歌。 想起在菜市遇見的那個賣豆腐的老人,每一天早晨,他都會風雨無阻地站在屬于他的位置,面前擺放一對籮筐,一只盛著雪白的水豆腐,一只盛著嫩黃的油豆腐。他總是安靜地佇立,不作任何急于求成的吆喝,臉上始終掛著讓人倍感親近的善意。實際上,他至少已是年近古稀,身體已經很干巴了,早年的衣服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一頭花白的短發時常被汗水和雨水弄得亂七八糟,讓人心生憐憫。且不說這樣的年紀風里來雨里去,靠操持利潤微薄的小生意來謀生有多么艱辛,單單做豆腐這樣的體力活,對如此蒼老的身體而言,都是一種難以想象的考驗。 但是,我在老人的神色里看不到一絲頹喪與悲涼,從他與我在買賣過程中的簡短對話中,更是感覺不到他對顧客有基于這個年紀的特別訴求。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里透出明亮的光,抽煙的時候,嘴巴會略顯夸張地咂巴幾下,仿佛在愜意地品嘗世間給予他那并無多少甘甜可言的滋味。 我想,在他的心里,也一定有一張曲譜,盡管已然陳舊,盡管上面的音符在歲月的磨損下漫漶不清,但他還是憑借自己從未泯滅的熱情,倔強地彈奏屬于自己的一支曲子,不管有沒有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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