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帛書即指1942年于湖南長沙東郊子彈庫楚墓中被盜掘出的一件比較完整的戰國帛書和一些帛書殘片,這些帛書被人們稱為“長沙子彈庫戰國楚帛書”,簡稱“楚帛書”,或“楚繒書”。21世紀以前,對楚帛書的研究可依照帛書處理技術的發展分為蔡修渙臨寫本、華盛頓弗利爾美術館(The Freer Gallery of Art)全色照片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紅外線照片的三個階段,這已基本成為學界共識,此處不再贅述。李守奎于2003年發表的《出土楚文獻文字研究綜述》[1]中對新世紀之前的楚帛書研究作了主要綜述。此后除一些碩博論文中偶有涉及外,尚無專門綜述文章全面整理李文之后發表的研究成果①。本文擬就近十五年楚帛書相關研究做一簡要綜述。一些成果未發表于期刊雜志,筆者只能就其他論文之參考文獻按圖索驥,雖欲竭澤而漁,然掛一漏萬,在所難免,勉力而為,敬祈見諒。學界對楚帛書的研究涵蓋范圍較為廣泛,本文將之主要分為神話學與天文歷法、藝術美學(包括書法繪畫等)、語言文字學、通論四個方面來討論。
楚帛書由三組文字和四周圍繞的十二個神像組成,帛面中央的兩組文字分別按其行段可分為八行段和十三行段。認為帛書上南下北為正的學者如饒宗頤、巴納德等通常以八行段為甲篇,十三行段為乙篇,邊文為丙篇;認為帛書上北下南為正者如董作賓、嚴一萍等通常以十三行段為甲篇,八行段為乙篇,邊文為丙篇;另有一些學者如李零認為帛書結構應是兩種擺放方法結合,先讀十三行(甲篇),再顛倒讀八行(乙篇),再顛倒接讀邊文(丙篇)。②為方便起見,本文姑將側重講四時起源的八行段稱為四時篇,把表現知歲、順令重要性的十三行段稱為天象篇,側重講各月宜忌,每章有三字標題和神物圖像的邊文即稱邊文篇。
一、神話學
由于前者內容主要講四時起源,涉及創世神話,對楚帛書的神話學研究主要集中于這一部分。如王劍《伏羲畫卦的神話學考察》[2]以董楚平的釋文③[3]為佐證討論帛書展現的創世神伏羲形象;劉玉堂,吳成國《楚帛書女媧形象鉤沉——兼談女媧與庸國》[4]亦是以通行釋文為基礎研究其中的女媧形象;陳斯鵬《楚帛書甲篇的神話構成、性質及其神話學意義》[5]則從類型學角度,將楚帛書神話與近世民族調查所得的西南苗瑤或中原漢人所傳的伏羲女媧神話做了對比;劉亞虎《伏羲女媧、楚帛書與南方民族洪水神話》[6]則將之與南方各民族的洪水神話聯系起來。以上四篇主要關注楚帛書中的創世神形象和神話的橫向對比,像這類從其中神話形象出發研究的還有李春艷《楚帛書四季神原型考及其原始文化意蘊》》[7];劉建明《出土簡帛中的神話人物探析——兼論中國古代地理參照的源頭及變遷》[8];蔡先金,張兵,李佩瑤《中國創世神話圖景及其諸神譜系——以〈楚帛書〉為中心的探討》[9];裘錫圭《“東皇太一”與“大奩伏羲”》④等。由于文本釋讀的變化,王窈姿《試論楚帛書中雹戲的創世神話》[10]提出了楚帛書神話的創世神乃雹戲,且其創世方式與先秦以來古籍中所涉及的伏羲女媧神話迥異的觀點,并就帛書的內容、結構和性質出發探討了其同異;王勇《楚帛書的宇宙觀與古代思想》[11]亦以雹戲為創世神,但重點討論楚帛書所反映的湖湘先民的宇宙觀和天人感應等思維模式;同樣重點研究楚帛書神話中的宇宙觀的還有劉書惠《出土文獻中的創世神話與〈周易〉宇宙生成觀》[12]、張開焱《“伯禹腹鮌”與“太一生水”隱含的創世密碼》[13]、李學勤的《楚帛書中的古史與宇宙論》⑤等。葉舒憲《從“太初有熊”到太一生水——四重證據探索儒道思想的神話起源》[14]則將楚帛書神話置于“太初有熊”神話觀角度,作出中國式宇宙發生論的重新解讀,其特別之處在于運用了古代文獻典籍、口傳文化與文學資料、近現代考古資料和古代各種圖像文化資料的四重證據法;郝于越《傳統神話形象符號在現代傳媒中的延遞——以祝融為例》[15]中亦學習葉文,同樣以四重證據法討論了楚帛書神話中的祝融這一形象。較為全面的研究還有劉書惠《部分出土文獻中的神話傳說研究》[16]、李佩瑤《出土上古文獻的神話傳說研究》[17],十分關注與其他神話的橫向對比。可以看出,雖然有的專注討論楚帛書神話中出現的神話形象,有的則以楚帛書神話的整個結構、特點、文化價值等為研究對象,但大部分都認為楚帛書是現存先秦時代唯一完整的創世神話,在尚有爭議的盤古創世神話之外,確認了另一中國古代創世神話文本,證偽了國外部分學者如牟復禮(Frederick W. Mote)等所主張中國古代無創世神話的觀點。而對于如楚帛書神話的神話類型、是否屬于原生性神話等一些問題,仍舊存在爭議。
由于四時篇中有關于四神推步四時、共工推步十日等語,在討論楚帛書反映的先民宇宙觀時,往往又會牽涉到天文歷法學,如武家璧《楚帛書〈時日〉篇中的天文學問題》[18],以現代天文學理論,闡釋帛書中表達的宇宙起源思想。而并不著眼于具體的天文觀察及歷術推步,轉而強調時令順逆與人事休咎關系的月令篇,使楚帛書與屬于時日占驗的式法和從中派生的歷忌之書更為接近。李零依此最先將楚帛書視作“式圖”[19];黃儒宣在《〈楚帛書〉表示時空的圖式》⑥中進一步討論了這一說法,并得出楚帛書即《論衡·譏日》中所說的“歲月之傳”的結論。說明各月宜忌的邊文篇按月份依次排列,以邊題的第一個字為月名,李學勤已指出其與《爾雅·釋天》中的十二月名一致[20],對于楚帛書月名歷法的研究,最初大多集中于對邊文月的釋讀和對應關系的討論,如王光華《簡帛禁忌研究》[21]中就以李學勤《再論帛書十二神》中釋文為基礎,詳細討論了邊文篇中的月忌內容。直到有學者注意到,楚帛書中實際存在邊文月、十三行月和楚月名三種月名,并嘗試就其對應關系和歷法做再驗證,如森和《試論子彈庫楚帛書群中月名與楚歷的相關問題》[22]等。
二、藝術美學
此外,楚帛書還是中國最早的手書墨跡。盛詩瀾《從簡帛書看隸變的歷程》[23]、王祖龍《楚簡帛書法藝術概論》[24]、《楚簡帛書法論稿》[25];劉文文《長沙子彈庫楚帛書評析》[26];邢文《作為宇宙論的戰國書法》[27];王鑫玥《先秦墨跡書法整理與研究》[28];葉倍伯《戰國時期楚簡帛書法藝術特征研究》[29];王祖龍,王曼蘇《楚簡帛墨跡書風生成芻議》[30]等著作便均就其獨特的形制和筆法體系對楚帛書的藝術特征和書史意義展開研究。此外,因帛書上還繪有十二神像和青赤白黑四木等形象,對之的釋讀和理解一直屬于研究重點,但從繪畫技法上、圖像學和美術史角度來研究的,新世紀來較為少見,蓋楚帛書雖開帛畫研究之先河,但此類研究多更關注馬王堆漢墓出土的《人物御龍圖》等帛畫,于楚帛書所涉不多。篇幅較大的就筆者所見有陳锽《中國帛畫——發現與研究》[31]重點考釋帛書十二月神圖和陳維艷的《楚國“地毯式”繪畫與古埃及壁畫表現手法比較》將之與古埃及壁畫的創作手法做橫向比較。另有張漢軍《從長沙楚帛書看楚文化入湘后湖南地區的文化藝術發展》[32]、王政《由楚帛書、楚辭看楚巫文化與美學發生學》[33]和曹陽《淺析楚帛書的思想與藝術》[34]則是高屋建瓴,立足帛書整體討論其對楚文化的影響。
三、語言文字學
對楚帛書的一切研究都建立在帛書釋讀的基礎上,因此語言語法、文字訓詁類的研究是開展最早、成果也最豐茂的領域。最初因帛書的保存問題,破損撕裂處難以辨認,拼接亦或有不當,因此這方面研究集中于對行款和字形的試圖復原。在技術和方法取得突破性進展后,如今大部分字詞已有了較統一的釋讀,仍有少數基于文字本身的難以辨識或是學者的理解角度不同,依舊聚訟紛紜,因此近十五年來的新研究仍或針對單字單詞的訓詁,如楊澤生《楚帛書從“之”從“止”之字考釋》⑦;陳劍《試說戰國文字中寫法特殊的“亢”和從“亢”諸字》⑧;趙平安《“地真”“女真”與“真人”》[35];劉傳賓《“■ ”字釋讀的整理與研究》[36];王寧《釋楚帛書中的“傾”》⑨;徐在國,管樹強《楚帛書“傾”字補說》[37]等;亦有集中釋讀整篇的論文和專著,如陳斯鵬《戰國楚帛書甲篇文字新釋》⑩;劉波《〈楚帛書·甲篇〉集釋》[38];陳媛媛《〈楚帛書·乙篇〉集釋》[39];肖攀《楚帛書丙篇及殘片集釋》[40];張開焱《〈楚帛書·甲篇〉新釋》[41]等等,尤其是2009年吉林大學的這三篇碩士論文,非常詳盡地集錄了各篇的釋讀成果。中山大學出版社的“古文字與出土文獻研究叢書”中的多本專著如曾憲通《古文字與出土文獻叢考》{11}等,雖非研究楚帛書的專著,但亦收入了作者們不少相關的考釋文章,此處不便一一詳述。此外,魏瑋的《楚帛書詞法研究》[42]可稱第一部全面從語法角度研究楚帛書的著作,其對楚帛書中的十種詞類進行了窮盡式的專門研究,分析其語法特征與語法功能,填補了楚帛書研究中關于詞法研究方面的空白;袁暉、管錫華、岳方遂合著的《漢語標點符號流變史》[43]中重點分析了楚帛書中出現的二短橫號和朱色填實的長方號兩種標點符號;臺灣青年學者鄭禮勛的《楚帛書文字研究》[44]則立足全書,重點討論了楚帛書文字形構的演化及文字風格的特色;徐在國的《楚帛書詁林》[45]匯錄諸家文字考釋成果,乃這一時期楚帛書文字訓詁集大成者。
四、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