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仙子白藕閃到瑤池邊的假山后,從懷里掏出一把紅羽扇,蹲下給一株水仙花扇風,才輕扇一下,便讓凌波仙子香雪亂顫咒罵。 “黑心黑肺黑斷腸,白爭白搶白空忙。等我化出魂,定要你喪魂。” “瞅你這熊樣兒,別化魂不成反化煙。”白藕嘴上不饒,手上不歇。 “不怕我向王母告狀?”香雪戰栗道。 “你以為你還有機會?”白藕殮笑怒視,翻飛皓腕。 “最毒蓮子心。” “呸!我渾身是寶,你全身帶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白藕加大了手勁。 “我有毒,也沒毒死誰。你沒毒,卻要毒害我。究竟誰毒?” 眼見綠葉泛黃,香雪大吼一聲,吼完才驚覺自己栽倒在了一片沼澤中,正前方十步遠是白藕及其真身,右手邊三步遠是菱花仙子甜菱及其真身,四周還漂蕩著一些或土生土長的,或一同“移居”的花花草草。 “完蛋了!”沒等香雪開口,甜菱低聲道,又輕輕嘆了口氣,自顧自地慢慢說道:“一陣龍卷風把咱卷到這鬼地方來了。這兒是瑣池,歸蜮王管。他是出了名的池中閻王。進來容易,出去難吶。” “出不去就不出去唄。橫豎這兒也能長荷菱,你和那賤貨又死不了。不像我,才入瑤池十來天,倒有六天熱得七葷八素的,現在又傷了根本,也沒幾天活頭了。瞧這些殘花敗草,死掉的同胞還少么!” 甜菱淺笑不應,等白藕飛走后忙盤坐在爛泥上,從袖中取出一把藍羽扇猛扇,邊扇邊笑:“她能借來扇熱風的,我就能順來扇寒風的。反正風神有一整庫扇子,少一兩把也無妨。這寒風,加上這寒氣,定能助你早日開花,那時你便可自保了。往常她只扇一下,今天也不知怎么了。” “法會將完,看我沒死,她能不急?你那么怕她,又這么幫我,圖啥?” “圖你老不死。”甜菱翻個白眼,話音未落,飛速藏扇起身,奔向岸邊。 白藕帶來一個壞消息:風神剛因丟把羽扇怒刮狂風而被罰投胎為人。想借風神之力讓真身重回瑤池便成了泡影。甜菱提議找王母,卻遭白藕拒絕。白藕以她在瑤池生根六年的經驗,判定王母得知此事后會拋棄她們,為今之計是趁法會結束前盡快拔出并移走真身。 正咬緊牙關,拔得面紅耳赤時,蜮王從天而降。他笑呵呵地朝花根吐幾口黃沙,拎出真身遞過去。藕、菱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將真身重新埋入泥中,埋好后堆笑鞠躬,說蒙蜮王厚愛,愿為他效勞。蜮王拊掌大笑,說她倆在瑤池享受啥待遇,在這兒也照享不誤。 “都怪風神發瘋。你說她是不是更年期了?”甜菱邊用抹布抹紫檀木長凳邊輕聲皺眉道,說完又接連打了幾個哈欠。 “夜貓子,那不叫更年期,而叫老年期。她的煩惱,又豈是你這種壽數才幾個月的花仙能明白的!”白藕輕撣梅瓶。 “我是不明白。俸祿厚,壽命長。就算退休了,也不愁沒錢花,沒仙使。” “久居高位的神,有幾個甘愿退下來?”白藕收起拂塵,走過來附耳道:“王母就快回來了,你真不想回去?” “誰愿在這兒活受罪!你有好主意就快說。” “趁老狐貍睡著了,先一扇子扇暈守池的瞎仙子,再帶上真身逃走。” 白藕萬萬沒想到,她的逃跑計劃被香雪和甜菱攪黃了。香雪在寒風和寒氣的雙重夾攻下開花了,化形后迫不及待地找白藕算賬,對她掌劈腳踢。她招架不住,收扇告饒,又頻頻向甜菱使眼色。甜菱非但不幫她,反倒幫著香雪打她。正打得黑泥四濺時,蜮王來了。瞧見池邊昏倒的倆,再看池中打架的仨,蜮王冷笑一聲,下令將醒的不醒的通通帶走。 瞎仙子說被熱風吹暈了。香雪和甜菱說為了阻止白藕逃走才和她打架。白藕卻說香雪和甜菱慫恿她一起逃,見事敗就反戈。蜮王放走瞎仙子,讓香雪監督白藕去池中撈枯葉,獨留甜菱。 香雪逼白藕交出羽扇,否則就去揭露仙子熱暈的真相。白藕怒將羽扇扔進泥中,換來幾個脖兒拐,只得遵香雪之命拿去井邊洗干凈。第二夜,連干兩天重活的白藕沉沉睡去,醒來發現自己竟睡在瑤池邊,正一臉懵圈呢,忽聽假山后傳來低語聲,忙躡手躡腳探過去。 “你要怎么面對她?我是無所謂,反正我和她也不對付。” “全都告訴她,信不信隨她。” “夜貓子,你弄什么鬼!” 甜菱轉過身來,滿臉通紅:“你醒了?” “少廢話,有屁快放!” 甜菱指了指香雪,笑道:“只有她能以毒攻毒,把真身毫發無傷地帶離毒霧層。可你和她烏眼雞似的,我只好趁你倆打架的工夫倒戈相向,使蜮王放松警惕,讓她有機會逃跑。” “是你馱我回來的?”白藕疑道,見甜菱點頭,又說道:“那天她要沒化魂,你預備怎么著?” “除掛彩而回,還能怎么著。” “王母下午回宮,咱就當啥事都沒發生過,諒那蜮王也不敢來撒野。”香雪插嘴道,又拍拍腰間的白色瓷瓶,對白藕冷笑道:“你要不想死就別整幺蛾子,否則毒死你。” 王母駐足水仙前,時看時嗅,末了賞了甜菱一罐上等固靈粉。甜菱趁機求王母給香雪的真身罩上只有香雪才能打開的護身罩。王母允了。甜菱便放了心,先是悄悄把藍羽扇還回去,再是日日晝伏夜出,游蕩于各仙池里。香雪則天天早出晚歸,投身于兜率宮中。惟有白藕納魂入身,日夜酣睡。 一天清晨,白藕喚醒甜菱,又翻看她真身,問她近來是否感到不適。甜菱揉眼睛搖腦袋。白藕見狀,擰眉思索片刻,咬牙切齒道:“單我有事。定是臭雪穿過毒霧層時沒把我真身藏進她懷里。”邊說邊抖抖索索。 甜菱這才細觀白藕,見她臉上和葉上長了成片的黃褐斑,正欲安慰她,遠遠瞧見一群仙子簇擁著王母前來,便叫她趕緊化入真身中,自己則站在她身前,用裙擺蓋住她,含笑迎接王母,待王母走后忙飛去兜率宮。 香雪正鼓搗丹藥,不耐煩地走出丹房,不等甜菱講完就嚷壓根沒這事,還說自己忙得很,沒空聽她念。甜菱只得回來,還沒入池就瞥見池中空無一物,嚇得趕緊去找王母。王母不見她,令仙子傳話,說她和白藕為黃沙所害,不宜再居瑤池,念在實屬無辜的份上,將她倆遷入珠池,以活性命。 當香雪頂著星光回到瑤池時,甜菱正在假山前來回踱步,見她飛落下來,忙緊緊握住她雙手,急道:“怕再去丹房你又爆炸,只好在此等你。白藕冤枉了你,我替你罵過了。”說完頓了頓,再將來龍去脈簡述一遍。 “你又沒病,怎么連你也扔了?麻姑不過看上司面上收留你們,并非出于真心,不日必將反悔。那時你們十有八九會被扔去瑣池。”香雪皺眉。 “先別管這些。眼下最要緊的是治好白藕,否則她就活不成了。我把固靈粉全倒她根上,一點用都沒有。你有什么好辦法?”甜菱握得更緊。 “急什么!活不成就死好了。本來也只有一兩年活頭了。”香雪甩開手。 “我就不該來找你。”甜菱抬腳欲走。 “我說不管了?明日一早,我先去拿丹藥,再去求麻姑,好不好?”香雪拉住甜菱,見她含笑點頭,又笑問:“為什么對她這樣上心?” “去年她奉王母之命去珠池選種菱。我是她選來的,也是她培育的。” “哎呦,珠池也是我故鄉。要不是花期不對,咱倆應該早就認識了。” “菱花仙子成千上萬,凌波仙子只有一個。即使花期相同,你也未必認得我。” “那她又來自哪兒?” “她是土生土長的。” “怪不得這么排外。” “不是排外,是排毒。”甜菱抿嘴。 “最后還不是得靠我。”香雪撇嘴。 白藕病愈,一心想回瑤池,三次求貼身侍奉王母的仙子代為致意,均遭拒絕,之后又一心想被前來珠池挑菱藕吃的仙君們選中,卻因藕發黃而始終未能入選,不禁日漸消沉。同樣敗北的甜菱卻很高興,成日暢想著自己的菱角都成了種菱,在各個仙池發芽開花,繁衍后代。 “我求你幫個忙。”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香雪放下丹藥,轉身打量來客,眼露驚訝。 “她抑郁了,不分晝夜地嚷嚷有一堆仙子要殺她,攪得我也睡不安穩,嗓子直冒煙。你尋些能治她的藥給我。” “她可真會折騰!因為長斑?” “因為后遺癥啦。她的藕不白了,沒仙君要了。” “就為這屁大點事?她可真是瑤池嬌花。以她目前的狀況,得下猛藥才行。剛好我從我真身中提取出了抗抑郁成分,合成了一種療效極佳的新丹藥。正缺個試藥的,她倒送上門來了。” “舊的新的都給我一些。舊的不管用再吃新的。” “是麻姑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己來的?” “她才不管呢。死個把花仙算什么。不像你,從珠池選入瑤池,又從瑤池跳到這里,一路高升,深受各仙君的愛重。” 過了二十來天,白藕開心起來了,甜菱卻傷心得不行。 “今天哪陣風把你吹來了?”香雪瞟了白藕一眼,繼續往丹爐里加料。 “你和甜菱相好一場,總不想看她飛灰煙滅吧?”白藕見香雪投來疑惑的目光,又說:“非但菱角沒被選為種菱,真身還被麻姑扔到池邊,要和其他枯枝敗葉一同燒了,連被做成下等固靈粉都不行。” “那還不把她帶來!”香雪急吼吼起飛。 白藕一把扯住她,從懷中掏出一株菱:“這不是!我聽她說,你要在這廊下的水缸里種一顆她的菱角。那剩下的咋辦?” “又不止一口水缸,干脆都種上好了。”香雪邊說邊扯菱角。 “老君能同意?” “他管丹藥還管不過來,哪有閑工夫管這小事。” “他的丹藥還不是你在管著。我還要謝謝你的新藥呢。” “幾時付我藥錢?”香雪將六顆菱角收好,見白藕從腰間掏出一把蓮子納入她手心里,撲哧一笑:“你真是白活了這些年。新藥還在試驗,不要錢。舊藥沒超出份例,也不要錢。”說完把白藕的手掌翻開蜷曲,再將蓮子一一放入她掌中。 白藕拽開柜子,將蓮子全都扔進裝菱角的盒中。香雪一笑置之,關上柜門。 白藕正欲開口時,甜菱突然從真身中冒出聲來:“我的孩子們會記得你們的恩情,替我報答的。” “不過是互幫互助罷了。”香雪接口道。 “白藕,我求你件事。”甜菱越發聲輕。 “你說。我都答應你。”白藕含淚應道。 “別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其他仙子。要是做不到,至少要做到不鏟除異己。” “好,好!都聽你的!”白藕連連點頭。 “你有你的價值,香雪也有香雪的價值。你有的,她沒有,你沒有的,她有。善用者,天下無不可用之物,不善用者,天下無可用之物。就算沒仙君承認咱有用,咱也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不遇風云也化龍。” “我說給你聽的,你又說給她聽。”香雪強笑道。 “英雄所見略同,只不過被你搶了先。”話音剛落,身魂俱滅。 香雪埋了甜菱的真身,又把紅羽扇給了白藕,讓她休眠前還了。 當日下午,花仙們都在傳:荷花仙子白藕向風神揭發自己偷拿羽扇殘害凌波仙子香雪,被麻姑罰去瑣池了。 當日深夜,白藕吊著一絲氣,囑托偷偷來看她的香雪替她的蓮子們找個好東家,不求多待見,但求不輕賤。 幾日后,兜率宮里多了個小池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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