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中都陷落后,契丹人耶律楚材穿過重重戰火,來到成吉思汗面前。 “身長八尺,美髯宏聲”的耶律楚材讓蒙古征服者眼前一亮,成吉思汗從此十分信任這個帥氣的知識分子。耶律楚材則經常勸諫成吉思汗行文治之道,想要讓其明白,馬上得天下,不可以馬上治之。 “大亂之后,天綱絕,地軸折,人理滅。”這是蒙金戰爭之際,北方士人所見的動蕩局面。 蒙古人南下中原,由于缺乏文化素養,只知燒殺擄掠,一度要將中原夷為牧地。北方士人不僅要在國破家亡之中艱難求生,還要飽嘗文化淪喪、價值幻滅之苦。 后來,成吉思汗西征,俘獲一個善于制造良弓的工匠,為此沾沾自喜。耶律楚材卻對他說:“治弓尚須用工匠,治天下豈可不用治天下匠耶?” 耶律楚材所說的“治天下匠”,是指和他一樣致力于考取功名的讀書人。 但是,蒙元時期,科舉制度陷入至暗時刻,經歷了歷史上時間最長的停頓。 一場關于科舉行與廢的博弈,在帝國的權力中心不斷上演。 ![]() 耶律楚材與成吉思汗。圖源:影視劇截圖 01作為遼朝皇室之后,耶律楚材的家族在金朝倍受優待。17歲時,耶律楚材本來要因門蔭得官,成為中央部門的干部,但他沒有到任,而是放棄到手的官職,跑去參加科舉考試。從小學習漢文典籍的耶律楚材靠實力通過皇帝的當場考核,從地方官做起,進入官場。 可見,這是一個不愿意走捷徑的學霸。 耶律楚材臣服于蒙古大汗后,依然不改其執拗的性格,在蒙古軍疾風迅雷般的征伐之中,苦苦尋找中原衣冠的生存空間。他為蒙古帝國“定稅賦,權宣課,分郡縣,籍戶口,理獄訟”,為推行漢制殫精竭慮。 1229年,成吉思汗的第三子窩闊臺(史稱元太宗)通過“忽里臺”大會,正式接過蒙古汗位,即將對茍延殘喘的金王朝發起最后的沖擊。 在窩闊臺大舉進犯前夕,南渡開封的金廷舉行了最后一次科舉。廷試放榜那日,狀元李塘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上街頭,開封的老百姓照例群聚圍觀新晉進士游街,即便在江山風雨飄搖之際,科舉考試仍是舉國關注的頭等大事,仿佛士子的得意春風可以吹散黑云壓城般的蒙古大軍。 蒙古滅金后,北方科舉陷入停滯,儒士的地位急轉直下。 歷經數十年的征戰,蒙古統治者對中原文化已經產生新的認識。 一方面,信奉“長生天”的他們崇敬世間能與神靈“溝通”的宗教人士(蒙古人稱為“孛額”),因此形成一種宗教優容政策,善待佛、道兩家,尤其尊崇全真教為首的新道教,僧、道可“優免賦役”;另一方面,蒙古統治者尚未完全接納中原漢制,對儒家不甚重視,許多儒士在戰亂之中四散飄零,甚至被擄為奴,北方士民“僵仆于原野,流離于道路,計其所存,百不能一”。 為此,耶律楚材憂心忡忡,上書建議窩闊臺重啟選官制度,恢復儒士身份。 ![]() 耶律楚材畫像。圖源:網絡 1238年(元太宗十年,也是農歷戊戌年),在耶律楚材的極力主張下,蒙古大汗窩闊臺下達詔令,宣布實行“戊戌選試”。 按耶律楚材的設想,諸路先通過考試,甄選儒士,尤其是“被俘為奴者”,通過考試可免除奴隸身份,免掉征徭雜役,獲得與僧、道一樣的地位。當時,通過選士的儒生有四分之一曾陷于奴籍。 接著,耶律楚材進一步要求為這些儒生“開辟舉場,精選入士”,也就是舉行科舉考試,授予官職。 元代士人認為,耶律楚材為蒙元做出的貢獻之一是“設科舉”。但“戊戌選試”沒有按照耶律楚材的計劃進行,而是在篩選出儒戶后就戛然而止(“當世或以為非便,事復中止”),因此,只能算是蒙元時期恢復科舉制度的第一次失敗嘗試。 不過,由“戊戌選試”確立的儒戶制度,成為蒙元一代的定制,至少讓很多儒士免于蒙古人的蹂躪,也有利于恢復社會秩序。 耶律楚材救千萬儒生于水火之中,晚年卻遭到蒙古權貴的猜忌,他恢復科舉的宏愿始終無法實現。耶律楚材失勢后憂憤而死,天下士子“莫不茹泣相吊”。 02元朝設立儒戶,免除儒戶的賦役,卻沒有給儒生提供跨越階層的好出路。 蒙元一代,朝廷用人最看重“根腳”,也就是出身。 在游牧民族特色的貴族政治下,出自好“跟腳”的蒙古人、色目人無疑是權力核心層的寵兒,但他們大都文化水平低,執政能力差,連一些日常的行政事務都做不好。元人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中說,當時做官的蒙古人、色目人很多不識文字,就連執筆簽字都不會,于是在象牙或木頭上刻上花押來代替簽字。 國家交給這幫人,肯定亂成一鍋粥。 科舉停廢期間,蒙古統治者仍然需要大批掌握掌握文化知識的儒士,來負責各級政府的實際運作,于是有了“歲貢儒吏”的制度,規定各地每年推薦一定數量的儒士,由他們充當各衙門的吏員。這些儒吏成為帝國中底層官員的主要來源,甚至有一部分可以躋身朝廷高官。 但是,貢吏制度充滿不確定性,也沒有公正的選拔制度。除了少部分儒生能夠以吏入官,更多讀書人上進無門,只能一輩子混跡于社會底層,甚至成為社會上最窮困潦倒的階層。 在沒有科舉的日子里,元代儒士“或習刀筆以為吏胥,或執仆役以事官僚,或作技巧販鬻以為工匠商賈”,但這些儒生經商比不上商賈,種田比不上農民,干活比不上工匠,好一點的出路就是進官府打雜,真的是,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又不會做。 儒生被蔑稱為“老九”,正是在元代科舉停廢時期,所謂“大元典制,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貴之也;貴之者,謂有益于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賤之也;賤之者,謂無益于國也。嗟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疊山集》卷二) 這是說,儒生的社會地位列于十等中的第九等,僅比乞丐高一級,比妓女還低一級。 與黃金家族中的長輩和兄長相比,元世祖忽必烈是一位比較尊崇儒學的帝王。 忽必烈建立元朝后,重用大批熟悉漢法的大臣,如劉秉忠、許衡、郭守敬、王鶚、王惲、董文炳等,并設立翰林國史院,頒布一系列興學詔令,廣泛搜羅前代圖籍。 忽必烈推行“漢法”的舉措,主要是為了鞏固政權。儒生們卻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尊忽必烈為“儒教大宗師”,也許是希望他能進一步尊儒,恢復科舉制度。 ![]() 元世祖畫像。圖源:網絡 重新開科的呼聲此起彼伏,有關科舉行廢的討論再度展開。贊成者認為,科舉為“先朝典故,最為切務”;反對者則以科舉為“無用學”,甚至提出“金亡于儒”的不利輿論。 至元八年(1271年),忽必烈的重要謀士許衡出任國子監祭酒,遭到科舉支持者的抨擊。 許衡是一位務實主義者,他師承程朱理學,卻崇尚“實學”,包括天文、歷算、醫學、農學、律學等,像這樣的實用型人才,一向得到忽必烈器重,而支持科舉的儒生大多死守章句,不通實學,對許衡十分不滿。 支持科舉的大臣想利用忽必烈對佛教“崇教而抑禪”的態度,來彈劾許衡,鼓吹科舉,便將儒與佛相提并論,上書說許衡那一套都是歪門邪道的“禪”,科舉才是正統的“教”。 殊不知,科舉支持者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忽必烈看重的是治國之術,而不是儒生的空談,這種詭辯更是惹得他龍顏大怒,當即召集朝廷重臣廷議。 朝臣議論時,忽必烈對漢人大臣董文忠說:“我聽說你每日誦讀《四書》,也是個道學家啊!” 董文忠是蒙元開國功臣董俊之子,他的哥哥董文炳也是元初猛人,被忽必烈尊稱為“董大哥”。 董文忠喜好儒學,卻不支持恢復科舉,便回復道:“陛下常常說:'士不治經講孔孟之道而為詩賦,何關修身,何益治國?’海內之士這才逐漸知道要從事實學。臣如今每天所誦的是孔孟之言,但不知道什么是道學,只知道俗儒守著亡國的舊習,想要推行他們的學說,以此來迷惑陛下,這不是陛下教人修身治國的本意。”史載,董文忠說完這番話,廷議就被忽必烈叫停。 忽必烈在位時,關于科舉的討論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姚樞、許衡、王惲、楊恭懿等大儒都被卷入其中。師承關學的楊恭懿提出一個折衷的主張,一方面贊成恢復科舉,另一方面建議改革考試內容,罷黜詞賦,改成考“五經四書大小義、史論、時務策”。 直到忽必烈去世,大臣們多次動議恢復科舉,但所擬方案都沒有付諸實施,此后的成宗、武宗也曾下詔議行科舉,但都不了了之。 科舉像是盤旋在帝國上空的幽靈,蒙古統治者自從踏入中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難以擺脫其糾纏。 ![]() [元]趙孟頫:《人形圖》。圖源:網絡 03忽必烈攻滅南宋,一統天下后,又吸收了一大批儒生。隨著戰火平息,蒙古統治者久居漢地,長期受到漢文化的熏陶,恢復科舉的條件亦逐漸成熟。 元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自幼生長在漢地,身邊有儒臣相伴,早年師從太常少卿李孟,是一位傾心儒家的皇帝。 元仁宗曾問左右,宋朝丞相文天祥是怎樣一個人? 左右為了奉承蒙古統治者,都說文天祥拒不降元的行為很愚蠢。沒想到,元仁宗立馬變了臉色,說:“照你們的道理,馮道豈不是忠臣!”馮道是五代十國的人物,先后仕于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四朝,官至宰相,但按照理學家的觀點,他是一個老奸巨滑的小人,而對于統治者來說,這種官僚風氣也不值得提倡。 元仁宗更推崇狀元出身的文天祥,以及他所代表的孔孟儒學。初登帝位時,元仁宗宣布:“朕所愿者,安百姓以圖至治,然非用儒生,何以至此。” 元仁宗的老師李孟也經常勸其恢復科舉,說:“人材所出,固非一途,然漢、唐、宋、金,科舉得人為盛。” ![]() 元仁宗畫像。圖源:網絡 皇慶二年(1313年)十月,經過諸多儒臣的籌措,元仁宗正式下詔,恢復科舉。 蒙元統治者議論數十年的科舉問題,終于有了結果,科舉史上歷時最長的停廢也告一段落。 此時,距離蒙古滅金,已經過去79年,經歷過科舉的北方儒士早已謝世,距離元滅南宋,已過去34年,南宋遺民聽聞這一消息,恍如隔世。 元仁宗恢復科舉的詔令下達后,天下士子如久旱逢甘霖,奔走相告,歡呼道:“庶幾可以展吾志矣!” 科舉停廢時,很多讀書人為生計所迫,只好混跡于市井,等到重開科舉時,他們手頭連幾本書都沒有,卻都躍躍欲試,懊悔自己為了眼前的茍且而荒廢學業。 有個叫劉將孫的讀書人,得知朝廷恢復科舉后,在詩中寫道:“重期將相公侯選,肯信倡優卜祝同?”劉將孫乃南宋進士劉辰翁之子,卻只能與演戲的倡優、算卦的卜祝混在一起,直到有了科舉,他才看到改變命運的希望。 元朝的首屆科舉考試,就在這樣一種民心大振的氣氛中開場。 元仁宗的老師李孟被任命為主考官(知貢舉),此外,還有張養浩等名臣擔任考官。 當時,有人主張要用嚴格考試來考驗人才,張養浩卻表示反對,說:“科場被廢近百年,如今剛剛恢復,能夠得到的士子必定不多,如果要求太嚴,恐怕會打擊后來者。” 放榜后,新進士要謁見“座主”,表示感謝,張養浩卻拒見考生,寫了一張免謝帖:“諸公但思致公竭誠,以報國政,自不必謝仆,仆亦不敢受諸公之謝也。” 張養浩的高風亮節,一時傳為佳話。 這位元代散曲大家,在其代表作《山坡羊·潼關懷古》中有一名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句話,也可以用來形容飽受爭議的元朝科舉。 ![]() 張養浩畫像。圖源:網絡 04元仁宗恢復科舉時,命中書省官員在御前說明考試主旨,其中說道:“四書五經以程氏、朱晦庵批注為主。” 有的學者認為,元朝科舉進一步推動了程朱理學的官學化,但根據余英時等學者研究,元代科舉考試主要還是以經典本身為本,并沒有形成固定、僵化的標準。 真正對儒生形成桎梏的,是元朝令人窒息的民族政策。 元仁宗皇慶二年所訂的《考試程式》規定了鄉試、會試等各級考試的內容和標準。 其中,會試分為左右榜、四等人分卷錄取,規定四等人各選七十五人,共三百人參加,錄取人數不過百人。這個人數規模與兩宋時期不可同日而語,宋朝僅一場會試的人數就多達數千人,而將四等人制強加于科舉制中,更是打破了科舉的公平原則。 所謂四等人,依次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蒙古統治者占據著第一等級;色目人作為最早被征服的民族(包括中亞、中東、東歐等地的民族和西夏、畏吾兒、吐蕃等),為第二等級;漢人,指金亡后歸降蒙元的民族,為第三等級;南人是指原來南宋統治下的漢人,最晚歸附,位居第四等級。 四等人中,南人儒生數量最多,文化水平最高,卻只能擁有與蒙古人、色目人同樣的名額,而且蒙古、色目人所在的右榜考試科目比南人所在的左榜少,不用考難度較大的經義和古賦。 這種分配方案本就不公,而漢人、南人不僅在科舉的過程中受到歧視,還要在仕途中面對新的矛盾。對于蒙古軍事貴族和吏員出身的官僚來說,科舉士子進入官場,難免會分走原本屬于他們的權力蛋糕。 元順帝在位時,出身怯薛的權臣伯顏是一個極端民族主義者,他極度排斥漢文化,反對蒙古人讀“漢人書”,也“禁漢、南人演習蒙古、色目文字”,甚至提出要殺盡 “張、王、劉、李、趙”等大姓漢人,著實令人發指。 有一次,伯顏上書皇帝,說:“陛下有太子,千萬不要讓他讀漢人的書,漢人讀書就會欺負人。前陣子我的馬夫突然失蹤了,一問才知道是去應舉考試。我不想科舉都讓這等人得了!” 倒行逆施的伯顏,動了廢除科舉的念頭。 ![]() 《佛郎國獻馬圖》(明代摹本)中的元順帝形象。圖源:網絡 元順帝后至元元年(1335年)十一月,在伯顏、徹里帖木兒等蒙古大臣的操縱下,科舉再度被廢。 當時,御史臺19人聯名彈劾主持此事的徹里帖木兒,引起伯顏震怒。最終,抗議無效,這19人中有18人去職,御史臺為之一空。 時任參知政事的許有壬是元仁宗年間進士,作為科舉制度的受益者和擁護者,他親自找伯顏理論,說:“如果罷廢科舉,天下有才能的人都會怨恨的!” 伯顏不以為然,說:“如果繼續推行科舉制度,世上貪贓枉法的人就更多了。” 許有壬反駁道:“就算沒有科舉,我朝貪官也不少啊,這怎么能怪科舉!” 隨后,伯顏從吏治、選官等多方面找理由搪塞許有壬,尤其是提到,科舉制妨礙了元朝的選官之法。 許有壬一聽,更來氣了,說:“古人有言,立賢無方。如今通過通事、知印等吏員出身的官員,多達三千三百二十五名,每一年就有四百五十六人,而科舉三年一次,每次只選百人。太師(伯顏)您想想,科舉制真的會阻礙我朝的選官之法嗎?” 老許據理力爭,當場甩出數據對比來懟伯顏,可伯顏不愿跟許有壬多做辯論,還在爭辯時諷刺道:“我看中舉的人才少之又少,只有參政你一個人可用!” 一旁的徹里帖木兒看著伯顏和許有壬吵得不可開交,就對許有壬說:“參政請坐,不要多說了。” 許有壬一見徹里帖木兒,又開懟了,說:“太師剛剛說彈劾你的御史都是我指使的,你還愿意和我共坐嗎?” 徹里帖木兒笑道:“我從未相信這些流言。” 許有壬諷刺道:“還好你不信,如果是我讓人彈劾你,可不會這樣就善罷甘休。”許有壬雖然斗不過蒙古權貴,嘴巴卻很硬。 伯顏當然不會改變自己的觀點,停罷科舉的詔書下達時,他特意讓許有壬位列百官之首聽讀。眾臣散去后,一個御史跑到許有壬身邊,悄悄對他說:“參政這樣就成過河拆橋的人了。”盡管許有壬沒有摻和廢科舉的事,但他畢竟身在朝堂,難免會被天下士子誤解。 許有壬面有愧色,從此借口生病,不來上朝。 05解鈴還須系鈴人。伯顏掌權時,將侄子脫脫安插到元順帝身邊負責監視。脫脫平日里尊重漢儒,推崇漢制,與他暴虐的伯父截然不同,眼看著伯顏一手遮天,脫脫擔心禍及宗族,便與元順帝的親信聯合,打算大義滅親,扳倒伯顏。 后至元六年(1340年),伯顏約元順帝到柳林打獵,元順帝托疾不去,伯顏便挾持太子同往。敏銳的脫脫察覺到了政變的機會,與其他幾名大臣合謀,封鎖京城,命親信率兵列于城下。 等到伯顏的人馬回來時,只見城門緊閉,脫脫倨坐于城樓之上。脫脫拿出元順帝擬好的詔書,宣布罷免伯顏,并告訴城外的人:“跟隨伯顏的人一并無罪,可以即刻解散,各自歸還本衛,朝廷問罪的只有伯顏一人而已。”樹倒猢猻散,孤立無援的伯顏只好束手就擒,不久后于被貶途中病死。 脫脫與伯顏的權斗,表面上是蒙古貴族爭奪權力,實際上也是元朝漢化與反漢化兩股勢力的對抗。最終,排斥漢人、廢除科舉的伯顏被判處變亂祖宗之法的罪名,遭到驅逐,而脫脫掌權后,為了維護元朝統治、安撫天下士子,很快恢復了科舉制。 從脫脫再開科舉到元朝滅亡前夕,科舉制度依然得到士子的擁戴。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元帝國如大廈將傾,各地起義軍風起云涌,大運河通道阻塞,元朝最后一次科舉卻如期舉行,南方考生為了進京參加會試,紛紛取海道趕赴大都。 即便生逢亂世,科舉仍是士子在暗夜之中拼命追逐的微光。 清人秦蕙田對元朝科舉有一段評價:“元中書省所定科舉條目皆參用宋、金之制,斟酌損益,最為得中,自明以來相承用之,雖有更定,大略不出乎此。” 這是說,元朝科舉制度上承宋、金,下啟明、清,其歷史地位不容抹殺。 但是,元朝科舉的落后性同樣不容忽視,除了前面所說的民族政策外,元朝對科舉入仕者也充滿歧視。 有元一代,共開科十六次,會試中選者共計一千二百名,人數為統一王朝中最少的,而在文治大盛的宋代,單是宋太宗一朝錄用的進士就有數千人。 據學者姚大力統計,元朝文官中,通過進士入仕者,所占比例只有區區4.3%,官至省、部宰臣(包括侍郎)的進士只有二十多人。 故而,姚大力說:“元朝進士出身的官員無論就其數量或地位來說,在官僚構成中都居于絕對劣勢。” ![]() 元朝追謚孔子為“大成至圣文宣王”。圖源:網絡 06無論科舉行與廢,元代的讀書人都難有出頭之日。在這個黑暗時代,儒士即便考中科舉,也難以進入權力集團。 因此,除了部分士子仍汲汲于功名利祿,在科舉這條希望渺茫的獨木橋上奔競外,還有一些儒士“甘隱山林”,成為游士、隱士。 畫家王冕是元代著名的隱士之一,他也曾“應進士舉”,考不中后便歸隱田園,侍奉老母,也曾乘舟入江,游覽名山大川,尋訪奇才、俠客。 王冕性情高潔,鄙視權貴,如果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可能會覺得他有點“傻”。 ![]() [元]王冕:《墨梅圖》。圖源:網絡 年少時在田間放牛,王冕跑去聽學生念書,結果,書背下來,牛給放丟了。 有朋友在戰亂中不幸去世,留下兩個幼女和一個書童,無人撫養,王冕當即前去安葬了朋友,并收養了這三個孤兒。 稱霸東南的朱元璋想邀請王冕出來做官,但王冕拒絕了,他以出家為由,跑到寺廟躲起來。 有位當官的朋友要推薦王冕為府吏,改善他窘迫的經濟狀況。王冕卻說:“我有田可耕,有書可讀,豈肯送公文,給人使喚?” 王冕“狀貌魁偉,美須髯”,平日里模仿古時的名士,頭戴高帽,身披綠蓑衣,足穿木齒屐。有一次,他前往紹興,迎回此前安頓在此的母親。回鄉路上,王冕用一頭白牛拖著母親的車,自己穿著那一身衣服跟在車后,鄉間的孩童爭相圍觀,對著他笑,王冕也笑了。 王冕不過是元代千千萬萬的科舉失敗者之一,但明朝開國功臣宋濂在修《元史》時,專門為其作傳。 或許,是因為王冕的故事告訴世人,即便身處昏暗的時代,也要做一個心中有光的人。 參考文獻: [明]宋濂等:《元史》,中華書局,1976 陳高華等點校:《元典章》,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 桂棲鵬:《元代進士研究》,蘭州大學出版社,2001 蕭啟慶:《元代的族群文化與科舉》,聯經出版公司,2008 余來明:《元代科舉與文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 武玉環,高福順,都興智,吳志堅:《中國科舉制度通史:遼金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姚大力:《元代科舉制度的行廢及其社會背景》,《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6輯,19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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