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6月19日，遼寧省沈陽市農學院校園一片平靜。

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鍋爐房大煙囪里面有死人！”

這個消息像一聲響雷，打破了沈陽農學院校園的平靜。人們用異樣的神情傳告著，議論著，在那根大煙囪一帶彌漫著一種恐怖而神秘的氣氛。

這天下午，這個學院的鍋爐工人打開大煙囪底部的旁門，清理積存的爐灰。為了保持煙道通暢，這個工作一般每年都要做一兩次，年年如此，無波無瀾的。可是這一次，工人們在用鐵鍬往外扒爐灰時，意外地發現爐灰里有些零散的骨頭。

咦，煙囪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呢？這是什么骨頭？豬骨頭還是牛骨頭？

工人們好奇地繼續往外扒，從里面滾出來一個大灰球，仔細看，是個帶著兩條發辮的骷髏！他們嚇得后退了幾步，急忙報告了學院的領導，領導旋即撥通了東陵區公安分局的電話……

大煙囪里發現一個人的尸骸，使人很自然地想到了殺人移尸，焚尸滅跡……于是，市公安局四處派出刑偵技術人員來到現場，法醫師徐功偉負責對尸骸主檢。

以大煙囪為圓心，將鍋爐房周圍一帶作為案發現場實行了封閉。工人們把大煙囪底部的爐灰清除得一干二凈。徐功偉等人仔細地從爐灰里往外尋撿骨頭，從骨骼形態看，認定是個女性，最后拼成了一具完整的女尸全身的骨架。

徐功偉驗骨，已不是第一次。

1956年春，沈陽市公安局在蘇家屯區紅菱堡偵破了一起殺人案。一個農民在挖溝修大院柴帳子時，挖出了用一條麻袋裝的人骨。徐功偉等法醫將那些人骨一塊不少地拿了回來。檢驗認定，死者為女性，腦顱部有多處線狀砍痕，是菜刀致傷的特征。徐功偉不避臟臭，仔細剔除骨上殘存的腐肉污物，經過清洗、鍋蒸、消毒，最后用福爾馬林溶液浸泡，使這具人骨變得潔白。

案件偵破后，徐功偉請教中國醫科大學專擅此道的老工人，把這具人骨穿綴成為一架真正的人體骨骼“模型”，后來在省公安廳舉辦的一個展覽會上展出。

可是，這次在大煙囪里發現的尸骨不能再像上次那樣進行整理穿綴了，因為兩下肢骨已被燒成白色炭化，其他部位的尸骨也有毀損。

面對拼湊起來的尸骨，人們腦中疑竇叢生：這個女人是誰？她是怎么死的？他殺還是自殺？為什么她的尸骨會在大煙囪里出現？為什么下肢骨已經燒炭化了，兩條發辮卻完好無損呢？

所有這些，是一連串的謎。徐功偉和他的同事們能解開這些謎嗎？

七年前，徐功偉和同組的法醫一起，進行了一次驗骨，不僅驗明了死者的性別和身高，“畫”出了死者的相貌，而且指出了死者的殘疾，最后偵查人員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偵破了該案。令人拍案叫絕的是，當時法醫所依據的僅有5塊尸骨！

那是1956年7月5.日，有人在新民鎮河西邊的草叢里發現了一具被獸類吃剩的人的腐爛尸體，四肢殘缺不全，頭顱僅剩一小片頭蓋骨，軀干僅剩臀部……發現這具腐尸的人覺得事情蹊蹺，死者不像自然死亡后被埋葬的人，向公安機關報了案。沈陽市公安局四處法醫出現場勘驗，在周圍一帶繼續搜尋，又找到一塊下頜骨，一根股骨，一根肱骨，把這些尸骨統統拿回來，交給了徐功偉。

當時正是盛夏季節，那些尸骨奇臭無比，使人窒息。可是徐功偉沒有嫌臟怕臭，照例用清洗、高溫消毒等方法進行處理，最后用福爾馬林溶液浸泡。幾位法醫對這5塊尸骨反復琢磨,潛心研究，終于看出了一系列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個在獸嘴下剩余的人體臀部，經徐功偉處理后，得到一個骨盆。法醫們發現，這個骨盆上口較小，恥骨聯合狹長，恥骨角呈75度，認定為男性。還有，骨盆右側發育不良，右髖臼小，而且有骨質增生，形成假關節。據此推斷，死者是個右腿瘸的殘疾人。

法醫們檢驗那根左股骨和右肱骨。股骨長40.5厘米，肱骨長29厘米。根據人體身高與骨長的關系，推斷此人身高1.55米，是個矮個子。

法醫們研究那塊下頜骨，骨上排滿牙齒，各個齒冠的琺瑯質均有磨損，前列6顆牙齒內側呈明顯階梯狀磨損，但牙齒無缺失，不松動，判斷此人年齡為40～45歲。引起法醫們注意的是，此人下頜前突，相貌特殊，是個“兜齒兒”，俗稱“地包天”。

看，法醫們僅憑4塊尸骨，就為這個死者“畫”出了一幅活生生的“肖像”：男性，中年，矮個子，右腿瘸，“地包天”……這么具體而形象的描繪，為偵查員開展偵查特別是查明死者身份提供了很好的條件。

那么，這個人因何致死？也就是說，案件是什么性質呢？

那第五塊尸骨——頭蓋骨在回答這個問題上起到了作用。這塊頭蓋骨僅有手掌大小，邊緣不整，呈鋸齒狀，顯然是被獸類啃嚙的結果。極巧的是，貪婪的獸類嘴下“留情”，偏偏把最重要的前額部分留了下來，上面有一處1.5厘米×0.8厘米的凹陷性骨折。徐功偉等人認定，這是硬質鈍器重擊形成的損傷，中間的凹陷符合刃部較鈍的斧尖砍創的特征。將這片頭蓋骨放在紫外線下觀察，可見骨折的縫隙處有不明顯的棕色熒光反應，故確認為生前傷。

這樣，依據這一小片頭蓋骨就判斷出了案件的性質和兇器：這是一起兇殺案，殺人兇器是一把刃部較鈍的斧子。

有了法醫“畫”的這幅“肖像”，公安機關的偵查員們變得耳聰目明，他們深入到當地群眾中進行調查：是否看見上述體貌特征的男子出現過？

由于體貌特征具體而明確，線索很快就上來了。群眾反映：不久前曾有一個矮身材的中年男子，是個牲口販子，手腳不很干凈，在這一帶倒賣牲口，后來沒有再看見他。

偵查的范圍逐漸縮小，后來集中在河沿的幾戶人家。一位老住戶反映說，前些時候的一天夜里，他聽見鄰居那邊有吵嚷的聲音，好像遭了賊。第二天他走過去問，那家父子倆說話吞吞吐吐的，沒說上幾句就把話頭岔過去了。

偵查員認為那家父子疑點較大，傳訊了他們。偵查員反復交代政策，他們經過思想斗爭，終于道出了實情。

那天夜里，老頭在睡夢中驚醒了，聽見外面牲口圈里有可疑的聲音。他匆匆穿上衣服出去看，大吃一驚：自家喂養的一頭毛驢不見了！是不是遭了賊？他順手抓起一把斧子，喊起兒子一起追了出去。追出一段路，果然看見前面有個人影，牽著一頭毛驢在跑。父子倆腳下生風，邊喊“抓賊”邊追趕。那個賊心里發慌，扔了毛驢落荒而逃，怎奈他一條腿有殘疾，跑不快,被老頭攆上了，氣極之下，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斧子，他慘叫一聲倒下了……

一個難度很大的兇殺案，就這樣破獲了。在偵破這起僅有被害人5塊尸骨的命案中，徐功偉等人的法醫鑒定顯示了強大的威力。

這一次，徐功偉面對的是一具比較完整的尸骨，檢驗鑒定條件相對說似乎好些了，其實不然。勘驗與偵破有其獨特的難度，在那具尸骸上就有著許多謎——

尸骨兩下肢已經燒成炭化，可頭骨卻是完好的，外面包裹著一團煙灰，這是為什么呢？

最令人不解的是，極易燃燒的兩條發辮卻完好無損，又是為什么？

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是，死者是自殺還是他殺？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徐功偉深深感到，法醫每次出現場，都面臨著一次嚴格的考試。

在清理爐灰、收集尸骨的過程中，發現了一枚沈陽農學院師生配戴在胸前的徽章。學院保衛部門的工作人員根據徽章后面的編號在學生名冊上查找，認定死者是該學院的上屆女畢業生欒春榮。

欒春榮？她不是在去年夏季失蹤了嗎？

通過了解知道，欒春榮家在外地，性格比較內向，平時不愛說話。她家經濟狀況較差，但四年來為供她念大學，長輩們傾盡了全力，花了不少錢。可遺憾的是,欒春榮的學習成績不太好，畢業考試成績更差，這樣必然會影響到她將來的工作分配。為此她精神壓力很大，覺得對不起父母，沒臉見人，曾經流露過“活著沒有意思”的悲觀情緒。去年夏季的一天，她的身影忽然從校園里消失了。

學生失蹤，學院十分關切，家屬和同學們也非常焦急，翻天動地四處尋找，甚至到當時正發大水的渾河邊上尋覓，擔心她是意外落水或自尋短見了，可是都沒有結果。檢查她的東西，衣物、書籍都整齊地放在箱子里。特別是一只在當時來說比較貴重的手表，本該隨身配戴的，也放在箱子里……

種種跡象似乎表明她是自殺了。但是，由于沒有發現遺書，尋找多日又不見尸體，人們便又揣測她可能被壞人拐走或加害了。學院向公安機關報了案，但一年多了也沒有結果。欒春榮，就像烈日下的一滴水珠，無聲無息地蒸發了，消失了。

沒想到，事過一年后的今天，在大煙囪里發現了她的尸骸……

不對！鍋爐房的工人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們回憶說，欒春榮失蹤后，在去年秋天，他們曾將這根大煙囪底部的爐灰徹底清除過一次，當時為什么沒發現這些尸骨呢？

奇峰陡起，一個似乎圓滿的答案又被否定，事情變得更加神秘化了。

有人也提出：僅憑一枚徽章，并不足以證明這就是失蹤學生欒春榮的尸骸。那徽章有可能是意外混入爐灰里的，也可能是壞人故意施用的詭計。

還有人提出：大煙囪高達18米，從底下往上看都覺得眼暈，欒春榮如果想自殺的話，可供她選擇的簡單便捷的方法很多，她那樣一個身體單薄的女孩子能在深更半夜爬上那么高的大煙囪往里面跳嗎?如果真想自殺的話，往煙囪外面一跳就可以了，為什么偏偏要往煙囪里面跳呢？她選擇這樣一種罕見的自殺方式又是為了什么呢？

原有謎團未解，疑霧再加幾重。徐功偉作為出現場的法醫，感到肩上格外沉重……

徐功偉感到，解開大煙囪無名尸骸之謎，首先必須解決身份的問題，確認死者是不是欒春榮。他從學院有關部門拿到一張欒春榮生前的照片，運用顱像重合技術，將照片與死者的頭骨重合檢驗，結果證明這就是欒春榮的尸骸。

死者身份確認了，但要解開那一個又一個謎團尚須做很多工作。徐功偉抬頭仰望那根高高的大煙囪，總覺著在煙囪里面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如果發現了秘密，種種問題也就有了答案。是啊，為什么不進去看看呢？

徐功偉的想法與參與勘查的痕檢員不謀而合，領導接受了這個建議。他們用木材釘制了一個箱籠，青年痕檢員袁傳本頭戴礦燈，站在箱籠里，由消防隊支援一部云梯，將箱籠從頂口放進直徑2米的大煙囪里，自上而下地徐徐下降，對煙囪里的情況進行觀察。

為了對人民生命負責，對公安事業忠誠，人民衛士沒有不能去、不敢去的地方。刑偵技術人員不惜采用任何方式方法，揭露人世間的一切奧秘。

徐功偉和同志們站在大煙囪下面，仰望它那高高的頂口，焦灼地等待著。他們的心情都很急切，但當時沒有今天這樣先進的通訊工具，無法與煙囪里的袁傳本通話，只盼著他進行得安全、順利，出來后解開尸骸之謎。

大約用了20多分鐘，箱籠落到了煙囪底部，袁傳本出來了。徐功偉等人馬上迎了過去：“怎么樣？”

“一切都清楚了！這個女學生是從煙囪頂上跳下去的，自殺而死。”

袁傳本說，他站在箱籠里，當下降到距地面11米左右的地方時，看見煙囪里有一圈收縮口形成的臺階，磚上沾著一些毛發，有尸體腐敗液體向下流淌的痕跡，還有許多條煙灰結成的灰柱。這說明，欒春榮是墜落在那個收縮口臺階上摔死的。

袁傳本在煙囪里邊觀察邊采取物證，提取了毛發，刮下了尸體腐敗液體流淌處的泥土，帶了出來。

聽了袁傳本的講述，人們茅塞頓開。徐功偉思考之后分析說，欒春榮跳下后，歪斜著身子，頭上腳下地卡在收縮口臺階上。所以，去年秋天工人清除煙囪底部爐灰時，不可能發現她的尸體。尸體經過夏季腐爛，冬季鍋爐燒火，形成的煙灰落在尸體腐爛的頭部上，腐敗汁與灰塵粘合，將頭部層層包裹，逐漸形成一個灰球，所以兩條發辮沒有被燒到；兩下肢由于下垂接近火焰與高溫，燒成了白色炭化。經過兩個夏季，尸體肌肉腐爛殆盡，才墜落到底部，在這次清除爐灰時被發現了。欒春榮之死不是他殺，也不是他人加害后移尸。

法醫的這個鑒定結論有充分的事實和證據基礎，合情合理，學院和家屬方面都表示信服。

那么，欒春榮為什么偏偏要選擇這樣一種罕見的自殺方式呢？

她想不打擾別人，更不愿引起轟動，而是靜悄悄地離開人世。她并不知道那根大煙囪每年都要清除一兩次爐灰，以為它永遠是封閉的。她想，從上面跳進去，誰也不會知道，誰也無法看到她死后難看的樣子。

在這個念頭驅使下，她做出了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利用大煙囪的附梯攀登到頂口，向這個生活了近20年的世界投去最后一瞥，然后閉上眼睛，向里面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