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春季

2025-4-17

我把這漫長且短暫的一生

作為我修行的道場

 充滿意象感的瓷瓶上，幾朵弗洛伊德玫瑰已顯倦態，相較與前些時日的氣質，它持有的桃紅色在變暗。碩大的花朵與光鮮的色彩拉著時間萎縮，這種有著浪漫花語的花束，從始至終都在解讀著“你漫不經心穿梭于我的夢境，使我的心變成充滿芳香的花園”。我被它清幽獨特的玫瑰香，和絲絨感極強的外表深深地吸引著。

 被視為表達復雜情感和內心世界的象征，弗洛伊德這個名字與之很是契合。人是會生出許多復雜情感的，它映射出的內心世界就是意象萬千。一些時候，我會允許自己沉浸在這種意象的漩渦，以此照見美的深意。

 哲人們認為人類的意識是追逐著幻影而忙碌的。那么此刻的我大概也是在執著與追逐著某種與幻影有關，卻又隱含著某種永恒的精神世界。我把這漫長又短暫的一生，作為自己的修行道場。沿途相逢的每一寸光幀，將是我收集福澤的雙手合十。

 花香、茶熟時，翻閱手邊的《暮色將盡》。這是戴安娜·阿西爾在她89歲高齡時寫的一本非虛構書籍，老人用碎片化的隨筆講述了自己真實的一生。年輕時的情感經歷、對自由的追求、對生命和死亡的哲學思考，以及她老年生活的真實體驗。

 “我還活著！我感受到完整的自己，而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她在書中講述著自己。她身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好運，天生具備強有力地朝向樂觀主義的本性，不論經歷了怎樣的際遇，她依然會說：“生命是美麗的，如此美麗。而一個人越老，就越能察覺這一點。當你老了，你思考，你記憶，你關切，你明了。你因為一切而身懷感激，為一切。”她還說：“我了解所有事情壞的一面，但我只看好的一面。”

 書里的文字流經我眼角里的細小血管，向著通體發散。微閉、微熏，置之世事之外。靜心享受落在肩上的陽光，以及握在手中的秒針。其余的，且待慢慢來。微閉的雙眸間，滑過許多與這個春天有關的影像。

 忙碌的三月一晃而過，乍暖還寒的天氣持續盤旋其中。騎單車上班穿行在街道，枝干上綴著的新綠，正親切地問候著我。劃過耳際的風聲里，婉延綿長的深情正在書寫。斑馬線上，騎電動車的爺爺馱著奶孫倆，爺爺奶奶看上去剛退休的模樣，抱著胖胖的小女囡。嬰孩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我看，“嗨，你好呀！”說著我揚起握著車把的手與她輕聲打個招呼。小寶貝咧開初入塵世的小嘴，笑出一個春天里的快樂。

 抬眼時的一簇嶄新的綠意驚艷了我的目光，是白玉蘭樹花落后長出的葉片。該用怎樣的修行才能成為一個如它們般清澈的人呢？街頭一間間的店鋪，構成一座城市的掌紋。攤開雙手，它們會記得迅速奔跑的城市，人們如何用雙手焐熱一枚硬幣的溫度。對著門外的柏油路，想要抓一把地面下的根須，梳理著我的逝水流年。它是村莊的老屋，裝滿了關于時間的回憶。越老越有滋味呀，乍一品并不上頭，回甘已蕩入血液深處，緩慢地、急促地，與生命同步。

 島上栽種的夢中情花、夢中情果，都來了。在我佛系思維的種植園里，是它們善待了我。三年的桃樹結桃了，四年的薔薇爆花了。朋友贈送一個香椿根，隨手一弄也發芽了。葡萄帶著初戀的青澀，隨意丟的幾棵絲瓜種出了好幾窩。野油菜花房前屋后噴香了整整一個月，今年新栽的果樹苗全都活了。稍有閑時，也要奔它們而來，因為被它們等待的幸福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到了陽歷四月中旬，櫻桃桑椹都熟了。此時的陽光也有了灼人之勢，采摘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也難怪櫻桃溝里定價，親自采摘會便宜許多，若是購買采摘好的那就會貴處兩倍，可見人工比果子要貴許多。櫻桃難種也難摘，還必須帶著根蒂摘下來才好保管。

 低處樹枝上的櫻桃已被前面的人摘完，剩下的高坡高枝上的櫻桃，挑戰著后面的采摘人。對于我采摘櫻桃還真不行，冒著熱汗鉆進櫻桃樹林，才有了片刻的清涼。蹲在一棵樹前摘了一個多時辰，才有少許收獲。有的人會爬樹，在樹枝間掛上個塑料袋，站在上面，一會就能摘一大袋。

 勞動的果實還是香甜可口的，在冰凌凌的山泉水中沖洗后，放入口中，粒粒滋津。這周邊已形成了櫻桃種植地，由原來的一家，幾年后發展到好幾家種植基地。也因此，四月的風景線上，它們還是能夠涂抹上一筆不容忽視的色彩。

 有人說：“吹著山風，吃幾粒新鮮的櫻桃，這才是春天應有的樣子啊！”不知道從什么年歲開始的，我對花草樹木的喜愛已及淺入深。這種極其單純的事物，總能凈化我被塵事渲染過的心靈，讓我能在其中歸于本位。

 習慣在大自然與閱讀中療養自愈，我總認為與文字相遇的時光是一段段清白之年的寫照。安靜的光陰，被柔軟包裹著極度放松，這一時滿樹的櫻花在飛落，山坡上的桃夭在曼舞，櫻桃們紅撲撲的臉蛋鮮艷欲滴，心中有一叢叢郁金香在緩緩打開，那個白衣黑裙的少年，抱著一疊書從花樹下走過。

 清白之年，我們從未與自己離散。是的，認識自己。如此才能讓自己不與清白之年的自己分離，以此來與盛裝而來的未來微笑寒暄。

 戴安娜·阿西爾在《暮色將盡》中寫道：“我在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舒服地、長久地享受過自己。”享受當下的時刻，即是好。這些光陰終究會舊的，這讓我想起少女時收集的糖紙，畢竟甜過，連包裹它的糖紙都格外珍惜。我把這一幀幀影像放在這里，見證著歲月流逝時抽出的絲繭。多年以后，我也會像那位老人一樣把它們織成一匹錦緞。

 案臺上的弗洛伊德玫瑰即便是奔赴著干枯之路，它投射出的美感與氣味依舊能迷醉著我此時的神經，手中這本七萬字的傳記并不長，它留給我的卻是值得一生去探尋的方向。合上書籍，抿一口紅茶，又想起了我正處在的春天。

 所幸我能擁有無數次仰望星空，低嗅草木芬芳，腳踏泥土的松軟，讀書與寫作的能力，這一切免費卻無比珍貴的東西，都是詩意與療愈的途徑。我曾無限感恩過這些無言的擁有。

 是的，生命是美麗的，如此美麗。

寫在春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