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級組擇期舉辦籃球比賽的消息像春風般掠過教室時,班里那群熱愛籃球的少年們便如同被點燃的星火,瞬間迸發出熾熱的光芒。他們眼中有光,心中有火,仿佛這場尚未確定日期的賽事已然成為青春里最莊重的儀式。每個課間,總能在走廊聽見他們熱烈討論戰術的聲音;每節體育課,總能看到他們奔跑的身影比往日更顯急促,傳球、投籃、防守的練習被賦予了神圣的使命;甚至有人悄悄用草稿紙繪制出復雜的戰術圖,那些歪斜的線條里仿佛盛滿了少年最純粹的執著與熱情。 “老師,班會課可以和其他班打打友誼賽嗎?”“老師,可以問問學校什么時候開始比賽嗎?”作為班主任,我深知孩子們對比賽的渴望,更深知他們對勝利的渴望,只是,游戲一旦開始,就必定伴隨著勝利和失敗。勝利皆大歡喜,可敗了,又該如何收場? 我時常站在教室后門望著這群孩子,既為他們的熱血沸騰而欣慰,又因他們過分認真的模樣忍俊不禁。或許,青春就是這樣,總把每件小事都當作人生大事來對待,可正是這份笨拙的鄭重,構成了生命最初的光澤。 然而競技體育的法則遠比少年們想象的嚴酷。當抽簽結果宣布我們對陣文科班時,歡呼聲幾乎掀翻教室的頂棚,少年人特有的驕傲在陽光下恣意生長。他們默認文科班男生文弱,認定勝利唾手可得,卻不知命運早已在暗處埋下伏筆。比賽當日恰逢月考總結會,會議室里浮動的焦慮與球場上沸騰的熱浪形成微妙共振,直到散會后踏入球場,遠遠看見記分牌上刺目的數字,看見少年們通紅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看見他們攥緊的拳頭和沾滿灰塵的球衣,我才驚覺這份青春的劇本早已偏離他們預設的軌道。那些精心設計的戰術在真正的實力差距前脆弱如紙,那些日夜苦練的技巧在對手一路高歌猛進中顯得有些笨拙……少年們第一次意識到,競技場上沒有童話,汗水與熱情固然珍貴,但勝利的天平永遠只會傾向更強大的那一方。
賽后涌進辦公室的孩子們像一群受傷的小鹿,向我訴說和控告著他們的委屈和不公。有孩子指著臉上的紅痕控訴對手的犯規,有孩子憤懣于裁判的胡亂判罰和誤判,更有孩子將矛頭指向場邊不作為的體育老師。他們的話語里裹著落寞與不甘,眼神中燃燒著尋求庇護的渴望與深情。望著這些平日里解得出最復雜函數題的孩子,此刻的我,卻困在情緒的迷宮找不到出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窗外的風吹猛烈地吹打著樹枝沙沙作響,我再一次望著孩子們滿是淚痕和不服氣的模樣,雖然心里無比心疼,可深知此刻任何蒼白的安慰都是徒勞,更知找貿然找對方理論的后果。或許,青春總要親自嘗過失敗的澀,才能懂得成長的甜。
處理糾紛的過程遠比想象中艱難。在體育老師的口述里,那些沒有吹罰的犯規顯出另一種真相;文科班班主任帶來的學生同樣眼眶泛紅,盡管她們也承認著自己的魯莽,可但也訴說著他們的手肘膝蓋同樣布滿淤青。當雙方少年的目光在夕陽的霞光里相遇,空氣里迸濺的火花幾乎能灼傷旁觀者的眼睛。兩個班的孩子們像兩株帶著尖刺的植物,一個指責對方勝之不武,一個嘲諷對方輸不起,那些在球場上碰撞的肢體碰撞,此刻化作言語的利刃在教學樓外橫飛。我站在人群外圍,看著他們倔強挺直的脊梁和緊咬的牙關,忽然看見時光倒流——二十年前的自己何嘗不是這樣,因為足球賽的失利與鄰班同學冷戰半月?原來每代人的青春都逃不開相似的劇本,只是站在講臺上的角色換了位置。
最終的調解持續了整個黃昏。當少年們勉強言和時,目光傳遞的訊息里依舊還帶著賭氣的僵硬。很想給孩子們多說些“看開”或者“不就是個比賽,何必認真”的話語,可這個調解的過程里,我始終保持著克制的沉默,看他們從激烈爭辯到小聲嘟囔,從怒目而視到偷瞄對方,就像看著暴雨后的云層漸漸裂開縫隙。或許,成長無需過多說教,只需留給年輕的心靈留出足夠自我愈合的時間,便是最好的結果。
如今,再回首這場籃球風波,倒覺得它是成長饋贈給青春的最珍貴的禮物。人只有經歷過事情才會長大,經歷過稚嫩才能成熟。希望孩子們們能通過這次挫敗,懂得了尊重對手比贏得比賽更重要;通過調解過程的不甘示弱,最終明白換位思考從不是低頭而是智慧的開始。
或許教育的本質正是如此,不是建造無菌的溫室,而是讓年輕的生命在適度的風雨中學會自我修復;不是灌輸完美的答案,而是陪伴他們在試錯中尋找屬于自己的真理。就像這樣引發軒然大波的籃球賽,可能現在看來是天大的挫折,但終究不過是青春長卷里一抹濃重的油墨。那些爭吵、眼淚、不甘與和解,最終都化作年輪里溫潤的印記,見證著莽撞蛻變為擔當,偏激沉淀成寬容。比賽有輸贏,但人生沒有輸贏,任何青春里的故事,無關好壞,無關悲喜,終會在時光的釀造里變成了心念的回甘和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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