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嗎?”男友偶爾提過幾次,困困的回答都是:“一邊玩兒去。” 周末,男友出海釣魚去了。這個寧波男生似乎天生對大海有親近感,而上海姑娘困困討厭魚腥味,寧愿獨自呆在家中看電影或工作,享受著沒有男朋友黏著的午后。 兩人的戀愛已經持續了五個年頭,同居也兩年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會一直共同生活下去。困困今年三十多歲,打定了主意:和男友長期同居,但不結婚。畢竟,自由是她人生重要事物排序里的第一位。 隨著親密關系的多元化,不少年輕人像困困這樣選擇了同居而非步入婚姻。據百合佳緣與“后浪研究所”聯合發布的《年輕情侶同居調查報告》顯示,“超過六成的同居青年表示同居后感情更好”,其中,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掌握同居主動權。 法律也在為同居情侶提供更堅實的保障。根據最新修訂的《民法典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二)》,同居期間的財產分割得到了進一步明確。勞務報酬和受贈遺產是個人財產;而共同出資買的房產、車輛及商鋪則被認定為共同財產。 對于一些年輕人來說,婚姻涉及雙方家庭的維護、子女養育等諸多復雜因素,顯得過于沉重。只同居、不領證,成為他們穩定又不失輕盈的親密關系新選擇。 穩定又輕盈的新型親密關系 困困與男友明仔是典型的“青梅竹馬”,困困年長兩歲,兩人從小是鄰居,見證了彼此的成長,包括每一段戀情。直到有一天,明仔忍不住提議,“不如和我試試?” 這一試就過去了五年。疫情期間,明仔提出申請外派到東京辦公室的機會,兩人得以共同生活。當時困困獨自在家已久,面對這座幾乎沒有邊際的巨大城市,無聊和厭倦竟也是漫無邊際。 考慮到男友不會日語,困困在英語友好的港區購置了一套80平米的公寓,而男友家則出資購買家具和家電。 兩人了解彼此的經濟狀況,會互相扶持,也互送禮物,定期旅行,雙方父母也認識,明仔甚至會親密地稱呼困困為“老婆”,同居關系漸漸如婚姻般穩定。但困困仍不打算領結婚證,她對于領證、辦婚禮,以及讓戀愛變成婚姻并不感興趣。 兩人在家一起吃早餐喝咖啡,圖源受訪者提供 社交媒體上,像困困這樣的年輕人分享著他們長達數年的戀愛經歷,明確表示傾向“只同居,不結婚”。 根據復旦發展研究院與國家治理研究中心等聯合發布的《中國青年網民社會心態調查報告(2024)》,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懷疑“是否必須結婚”,對婚姻包含了不少擔憂。 年輕一代在權衡婚姻與其他人生選擇時,更加關注需要付出的成本及潛在風險。部分人因此選擇了“相伴式同居”作為替代形式。 Samaria同樣在權衡利弊后決定不領證。作為一名二十七歲、財務獨立的女性,她熱愛旅行,享受著自由的生活方式。 她在社交平臺上記錄著自己的分手倒計時日記。按照計劃,她會在九個月后分手。因為她早已決定不結婚,而男友是個傳統的人,認為遲早得結婚。 Samaria和男友在社交軟件上相遇,因為是同行,約出來聊了聊。起初,這段關系十分甜蜜,她已經是杭州某電商公司的管理層,對方剛畢業,24歲,身高1米8,有肌肉,內雙的眼睛笑起來很燦爛。 Samaria很快動心了,繼而就是約會、戀愛、同居。 這也是Samaria第一次與異性同居。剛開始,男孩常常陪她出差,主動承擔了一大半家務,空閑時兩人窩在一起看投影。因為Samaria有干眼癥,男友每晚都會為她滴眼藥水。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他們對未來規劃的分歧愈發明顯。Samaria對婚姻持有懷疑態度,明確自己的未來沒有婚姻和養育小孩。但在男友的計劃里,他會回到北方某省會城市,接管父母的生意,并在那里組建家庭、結婚生子。 同居一年后,男友帶Samaria回到老家,也許是寄希望于溫馨的家庭氛圍能改變她的想法。他認為Samaria不愿結婚是因為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 Samaria的童年的確充滿了不安:她目睹過爺爺酒后對奶奶的暴力行為,甚至看到父親在她面前扇母親耳光。 但這并非Samaria對婚姻缺乏信任的唯一原因。她難以相信永恒的愛情,也意識到不少女性會在婚姻中失去自我。 在男友大家庭的聚餐中,Samaria反倒更堅定了不結婚的決心。她討厭社交、不喜歡和長輩打交道,更不愿意讓二人世界卷入兩個家庭的復雜互動中。 不久后,男友主動發起了一次長談。兩人意識到彼此的觀念都不會變。最終,他們達成一致,到了2025年11月再分手,并決定記錄下這段特殊的倒計時“分手日記”。 “這種關系,比傳統的愛情多了幾分棱角”Samaria說道,“一個女性不再愿意為男人的事業和家庭理想作妥協,并愿意為此承擔后果。”在此期間,如果男友遇到想共度一生的人,Samaria表示可以接受他隨時離開。 相伴式同居,愛和考驗并存 在“中國青年研究”發布的《未婚同居,為何成了年輕人的現實選擇?》一文中指出,“相愛了”,仍是許多青年選擇“相伴式同居”的直接原因。 獨自生活在城市中的男女,難免感到孤獨與不安,“相伴式同居”作為一種精神慰藉,幫助他們應對城市化流動帶來的漂泊感。 不受結婚證以及由此衍生的社會關系束縛,同居關系的維系純粹仰賴愛情本身。而情侶們如何在日常相處中磨合、經營感情,也隨之成為更大的考驗。 從事制造業兼職塔羅師的大力和男友同居近一年后,才逐漸摸索出相處的智慧。兩人相戀九年,在第三年決定同居,真正的磨合期也由此開始。 生活習慣的差異,成了同居初期最常見的摩擦根源。比如,大力是夜貓子,熬夜是家常便飯,這讓從小有著規律作息、且是晨型人格的男友感到抓狂。一方忍不住嘮叨,另一方賭氣不改,僅憑幾點睡覺,就能引發激烈的爭執。在爭吵后,他們依然難以徹底改變自己或對方的習慣。 但大力和男友并不想因此分手。畢竟,沒有百分百完美的戀人。兩人曾攜手走過異地、異國戀的考驗,吵架的酸楚當然有,但快樂的時候占大多數。 為了解決兩人性格之間的差異點,他們開始探索新的相處之道。大力借鑒工作中的會議機制,提議每周召開一次家庭會議,兩人面對面,在家庭會議中停止指責和抱怨,心平氣和地討論如何解決矛盾,交流中避免使用否定句,尋找讓雙方滿意的解決方案。 這種方法很快見效。比如令人頭疼的作息問題,他們的解決方法是:工作日時,大力會同步男友的作息,12點前睡覺。而休息日,男友不再嘮叨,只在凌晨2、3點時提醒一句:“我在臥室等你。” 雙方各退一步,不用強行改變生活習慣,也解決了大部分摩擦。借助定期的家庭會議,他們漸漸找回了剛戀愛時的快樂。 兩人養的小狗“乓乓”,圖源受訪者提供 當大力在社交網絡上分享她與男友的日常時,帖子下迅速涌入數百條評論。有人羨慕她的甜美愛情,也有同居多年同樣不打算結婚的人表達共鳴,還有網友忍不住替她操心: “不結婚,這段關系是否失去了法律保護?” 對此,盈開律師事務所的楊又又(化名)律師回答,同居而未登記結婚,法律后果相對明確——財務和債務各自獨立,彼此間也不存在法定繼承權。但如果兩人育有子女,無論婚生與否,子女都享受與婚生子女同等的繼承權等合法權益。 楊又又律師指出,隨著今年2月最新生效的婚姻法解釋,法律正逐漸傾向保護實際出資人的權益。特別是在處理不易區分的共同財產時,依據民法典相關規定,按出資比例進行分配。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離婚律師,楊又又見證了太多因婚姻破滅而帶來的一地雞毛。她認為,婚姻關系帶來的保障因人而異,“對于為家庭付出較多、經濟上處于弱勢的一方,婚姻的保護尤為重要。”而對于那些經濟獨立、無意成為弱勢方的情侶來說,婚姻的保障則顯得不那么必要。 她建議,情侶在同居前可以考慮簽“同居協議”,盡可能預設將來會出現的情形,若分手,也應及時簽訂解除同居關系的協議,以降低潛在糾紛的風險。 “我不想犧牲自我” 大力經濟獨立,與男友在生活支出上職責分明,男友負責水電物業費,也負責大部分外出約會的費用,她負責家里物資的選購采買。共同賬戶則用于年度旅行基金。她享受這種自由的生活狀態,并對婚姻附帶的責任保持警惕態度。 她不愿意面對“過年回誰家”這樣瑣碎又充滿拉扯的問題,抗拒融入一個新的家庭,去扮演“孝順兒媳”的角色。最重要的是,她不愿承擔生育帶來的身體損傷,以及女性難以避免的無形成本。 選擇不遵循社會期望的道路,每一個停滯的環節都會伴隨巨大的社會壓力。對于身在寧波、遠離親戚和原生家庭的大力而言,這些壓力構不成實質干擾。唯一讓她困擾的是,這份壓力最終轉移到了她父母身上,變成了無休止的嘮叨。 但她也能預見到,即便結婚,父母會繼續催促她生孩子、再生二胎。因此,大力認為,不領證只面對一種壓力,而一旦邁入婚姻,隨之而來的壓力將源源不斷。面對父母的催婚,她早已煉就“百煉成鋼”的心態。 困困同樣選擇不領證,是因為她不想為另一半犧牲自我。12歲那年,困困的父親被派駐海外,母親為了支持父親,辭去當時頗有前景的工作,陪同前往。 盡管母親從未表示后悔,但困困對此持有懷疑。她記得那個在國內工作時意氣風發、極具主見的母親。如今,她看到的卻是職業女性變為家庭主婦后逐漸枯萎的模樣。在困困看來,母親所謂的“不后悔”,更像是創傷之后的自我安慰。 “我不要犧牲自我。”這是困困對自己人生的底線。 其實,她起初并不排斥婚姻,甚至曾認真考慮過歷任男友提出的結婚建議。然而,每一段關系中,對方總希望她做出讓步,反復的失望最終讓她對婚姻徹底失去了興趣。直到2020年年底,明仔向她表白,一切才慢慢改變。 另一邊,二十多歲的漂亮姑娘魚仔害怕的不是犧牲自我,而是婚姻本身。她與男友戀愛七年,是同事、朋友,也是戀人,幾乎每天24小時形影不離。 一開始,她就坦誠告知男友自己恐懼婚姻。恐懼的根源來自童年記憶。小時候,魚仔一家住湖南的樓房里,光照不足,房間昏暗,父母經常爭吵,她只能躲在另一個房間里假裝看書。 從小到大,她幾乎沒見過哪怕一個美滿的婚姻樣本。對她而言,婚姻并非通往幸福的道路,反而更像是破壞幸福的風險因素。 規劃一個對方也在的未來 魚仔的男友理解并尊重她的擔憂,從未催促她步入婚姻。最近,兩人共同購置了一套新房,一起參與裝修,生活支出實行AA制。 不久前,男友帶魚仔來到新裝修的房子看夜景。一推開門,迎接她的是滿屋子的氣球和鮮花,男友掏出一枚特別設計的戒指——既可以疊戴,也可以分開佩戴。男友說,希望她可以永遠做自己。 男友有些緊張,甚至沒來得及問出那句“你愿意嫁給我嗎?”魚仔有些發懵,卻仍伸出手,接過了這枚象征婚姻承諾的戒指。 經過漫長的相處,魚仔漸漸發現,自己不再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了。男友曾帶她回家,她見到了和諧美滿的家庭氛圍。飯桌上的一幕尤其令她感動:男友的姑父突然將餐桌上的花送給姑母,逗得全家大笑。 這樣自然流露的親昵,讓魚仔開始相信,幸福的家庭是可能存在于現實里的。在半期待、半忐忑的情緒中,她決定給婚姻一個機會。 魚仔和男友在旅行中,圖源受訪者提供 Samaria的“分手日記”卻在倒計時第263天戛然而止。 那天,她發現男友與前女友共進晚餐并一同看電影。盡管男友解釋這只是朋友之間的正常交往,但對忠誠極為看重的Samaria,認定這是出軌行為。于是,她果斷提出了分手。 不久后,男友迅速有了新伴侶,搬出了他們共同生活過的住所。對于Samaria而言,這像是體驗了一次離婚,好在不需要去民政局,也無需處理復雜的財產分割。她只要簡單地收拾對方的生活痕跡,便能重新出發。 困困依舊堅持不領證,理由簡單而直接:覺得麻煩。 她目前生活在東京,在她看來,去申領結婚證、回國辦理各種手續,僅僅為了滿足外界期待,有些落入“形式主義”。除非真正遇到健康緊急狀況或需要處理共同財產等問題,否則她不打算為此耗費時間與精力。 和明仔戀愛后,困困不再像過去那樣排斥婚姻,卻也認為真正必要時才值得考慮。男友倒是想結婚,出于對一段“天長地久關系”的憧憬。但困困說服了他:一段長久的親密關系,不應依賴于合同或法律文書,而是建立在濃厚的情感基礎上。 困困和男友在家的溫馨時光,圖源受訪者提供 也許他們會這樣相伴下去,直到有一天驀然回首,發現早已攜手走過了大半生。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有無數次可以離開的機會,但每一次都堅定地留在了對方身旁。 困困相信,她與明仔之間的感情足以支撐他們廝守一生。她想,這大概會是她此生的最后一場戀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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