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18日的北京音樂廳,尹炯杰與中國交響樂團以一場“流光溢彩”室內音樂會,讓聽眾領略到音樂中的精致之美。有趣的是,在古典與新古典主義間游弋在音樂里的“浪子魂靈”,通過一群藝術青年的合作,被活靈活現、清清爽爽地搬上舞臺。 選曲是頗富意趣的:雅納切克、莫扎特、格里格與斯特拉文斯基的曲目,初看起來是雜然而陳,按照編制羅列的一些有趣的曲目,但仔細品讀發現其中絕不乏趣味的呼應。從莫扎特到斯特拉文斯基——前者是古典主義的玩世天才,后者是“新古典主義”的開山旗手,從古典主義的嚴謹肌理到新古典主義的戲仿美學,產生出有趣的對話。除此外,更是對西方音樂史中浪子原型的深度凝視——自唐璜情欲的烈焰到普爾欽奈拉戲謔的假面,不同時空的浪子魂靈在音樂史的迷宮中彼此映照。 ![]() 作為音樂會的開場曲目,雅納切克創作于1877年的《弦樂組曲》絕非簡單的暖場之作。這部青年時代的習作,在尹炯杰的詮釋中顯露出預言性——六個樂章構成的微型宇宙,既是捷克民族樂派的胚胎,亦暗藏雅納切克后期作品的基因,尹炯杰的處理頗具青春氣息,符合雅納切克這部少作的氣質。第一樂章“中板”開篇弦樂集體嘆息化的漸弱,倒是讓人想到巴洛克風格,這個樂章與第二樂章的慢板在詮釋上皆體現出細膩的句法與對半音化線條的勾勒。第三、四樂章行板與急板,則體現出尹炯杰對舞曲音樂的巧妙處理,他添加的許多力度上的伸縮與連續上弓的弓法,皆顯示出對于舞曲輕盈感的追求。而輕盈感過多則容易浮夸,最后兩個樂章則表現出室內樂的深沉融合之美,國交的弦樂演奏家們,右手仿佛巨斧般鑿砍出深沉之聲。在尹炯杰的處理下,這部看似古典的弦樂組曲,實則是用巴洛克語法書寫的現代性寓言。 ![]() ![]() ![]() ![]() ![]() 音樂會上半場的重頭戲——莫扎特歌劇《唐璜》選段中,青年歌唱家們和樂隊仍在彼此磨合,聽來有些掣肘的同時尚能發現一點新意。尹炯杰對古典主義本真風格的追求,不僅體現在速度與力度的歷史化處理上,更滲透至聲樂線條的修辭結構。開篇序奏的處理全然是本真風格(HIP)的,尹炯杰讓管樂的和弦與弦樂的切分節奏在力度上自然地衰減,這對應著古樂器的發音特性,宿命感的附點動機則被賦予呼吸感的強弱句法,不同和聲緊張度的和弦也被賦予不同的力度,這讓我想起塔拉斯金的解讀——本真主義往往是最浪漫的解讀。在宣敘調中,女高音陳可瑩將埃爾維拉的憤怒轉化為某種神諭式的警告;而二重唱《走開,狠心的人,走開》里,男女歌者的二重唱配合得十分緊密。三重唱《平靜下來,不公正的心!》里,三重唱的三個人展現出的個性難以讓人想到他們是同一個合唱團出來的。在尾聲《晚餐已經備好了》中,男低音趙子牛飾在迎接食客的詠嘆調中展現出驚人的聲音塑形:惡魔般的咆哮、挑釁性的冷笑、瀕臨破碎的顫音,將角色從傲慢到恐懼的心理崩潰過程完全具象為聲音。李楊的表演夸張而到位,王婷等人的演唱亦頗得體。但仍是能聽出歌者的緊張與樂團對這種演奏法的不完全適應,樂團和聲樂彼此之間有許多拉扯,這是需要慢慢磨合適應的。 ![]() ![]() ![]() ![]() ![]() ![]() ![]() 格里格選自《挪威旋律二首》的《趕牛歌和鄉村舞》如同一道清新的沙拉。挪威的民族主義和上半場開篇捷克現代民族主義形成巧妙的互文。在這之后,尹炯杰以音響考古學的戲謔重構,演繹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普爾欽奈拉》組曲。對于這部很多素材來自佩爾格萊西的仿古之作,指揮家選擇用本真演繹的方式,輔之以室內樂的演奏理念,制作出一版青春氣息盎然的演繹。 ![]() ![]() 序曲里,古樂化的句法讓樂句自然松弛下來,輔之以空弦音的使用,讓樂團發出真正古樸的聲音。在“小夜曲”樂章中,雙簧管演奏家以抒情的獨奏吹出被斯特拉文斯基“污染”的旋律線條,那些充滿哀訴情緒的輔助音被特別強調出來,弦樂以縝密的節奏護送著雙簧管穩步前行。而后的第三部分的諧謔曲,則展露出對于動機性格的敏感辨識,那些被特別“挑出”的下墜音程,突出了樂章諧謔的性格,與中段的柔情款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三律動部分的井然有序則展現出排練下的功夫。隨后的“塔蘭泰拉舞曲”則展現出一種“癲狂之美”,這種舞蹈常用來描繪被蜘蛛咬了的人,而表現這種癲狂主要通過對音樂中顫音與“赫米奧拉”的瞬時性強調。在“加沃特舞曲與變奏”的圓轉流暢后,長號和低音提琴的獨奏充滿銳氣,低音提琴聲部則用爵士樂風格的節奏顛覆通奏低音的原始功能,這種故意的時代錯位,在指揮家的精密控制下形成詭異的和諧。在終曲中,小號、小提琴等弦樂各聲部獨奏的清晰可聞證明了樂團的不俗實力。 ![]() 當莫扎特《弦樂小夜曲》K.525第一樂章作為返場曲目響起時,整場音樂會突然獲得了一個澄明的注腳。指揮家不僅展現出表達技術與音樂知識,同時展現出了音樂表演中最不可說的性靈一面,清新、靈動、優雅、渾然天成,這些詞匯都是這個演繹的側面,莫扎特中有一切,在這樣的演繹中了然。而撇開處理不談,音樂那種流暢自然很多時候是“揮出來”的,尹炯杰的指揮技巧在讓他在面對任何作品時都能做到游刃有余,在中國受到的技術訓練,與游歷西方收獲的前沿音樂審美,構筑了如今他演繹中的獨特性。 ![]() 有趣的是,音樂中敘寫的這些風流浪子,底色皆是年輕人,我們也沒有看到作曲家有十分批判的視角,這一現象值得玩味。更值得關注的是,這些作品由一群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出演——國交是"老團",卻充滿朝氣,年輕的血液與深厚的傳統結合,“老團”一直煥發著新的活力。 ![]() ![]() ![]() 撰稿:張聽雨 責編:段夢 攝影:羅維、段夢 排版:陳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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