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冬季,一時扁舟經湖南辰州,泛沅江,溯湘水,向長沙行來。1850年1月3日(道光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早晨,停泊在岳麓山下的湘江邊,舟船中坐著的是一代偉人林則徐。鴉片戰爭中,林則徐被道光帝不公正地遣戍新疆,1845年底又奉旨起用,但長期心情的壓抑和奔波,加上夫人鄭淑琴的去世,使林則徐舊疾復發,不得不奏準請假回鄉調治。全次他在長沙暫停是為了會晤相聞已久,卻始終未曾謀面的左宗棠。
林則徐最早是從自己的知己好友、兩江總督陶澍的女婿胡林翼那里知道左宗棠的。胡林翼是益陽人,左宗棠是湘陰人,兩人同為長沙府人,又是同年所生,交往甚密。左宗棠在長沙府屬醴陵淥江書院任山長時就被陶澍視為奇才,后將自己的兒子與左宗棠的女兒定婚。陶澍逝世后,左宗棠受托前往陶澍家中教授陶家子弟。1842年,胡林翼也回鄉到陶家幫助理家,常與左宗棠“風雨連床,徹夜談古今大政”。胡林翼對左宗棠極為贊賞,稱他是:“近日楚才第一。”因此,當他得知林則徐急需輔助人才時,便大力加以推薦。林則徐見了介紹非常滿意,函復胡林翼道:“承示貴友左孝廉,既有過人才分,又喜經世文章,如其噬肯來游,實所深愿。即望加函敦訂,期于早得回音。”但當時左宗棠因侄子成親,陶澍兒子讀書等事無法脫身,錯過了這次機會。不過,林則徐就此記住了左宗棠這個名字。 左宗棠對林則徐則更是心儀已久。鴉片戰爭爆發,左宗棠被林則徐的愛國心所感染,“心神依倚,惘惘欲隨”。林則徐遭貶,奉調治黃河決口,出關赴新疆等事,左宗棠自稱:“仆之心如日在公左右也,忽而悲,忽而喜,嘗自笑耳。”足見他對林則徐的仰慕。 這次機會終于來了。林則徐在赴長沙“道湖上”(經過洞庭湖時)就遣人到湘陰東鄉柳莊召左宗棠來見面。船停泊后,左宗棠于當天趕到,和林則徐在舟中徹夜暢飲傾談。這次會見,稱得上是一次歷史性的會見。一位是清代官員的佼佼者,杰出的民族英雄,一位是未來中國歷史舞臺的風云人物,他們相見于岳麓山下,湘水之畔。舟外江風吹浪,拍擊著船舷;舟中林、左在燭下放懷暢談今昔;縱評天下大事。左宗棠頌林則徐這位65歲的前輩名臣為“天人”,林則徐對左宗棠這位37歲的布衣“詫為絕世奇才”。共同的經世抱負和曠世情趣使他們像闊別多年的故友相逢,傾心交談。 這次交談的內容是廣泛的,家事、國事、人物、政務無所不及。他們談到了吏治,認為官員左右向下級、百姓索討無厭是最大的弊政;他們感慨地談到了賀長齡,稱賀長齡是“大人君子”,堪為士大夫的楷模;他們也談到了滇中戰亂,林則徐表示已將禍首繩之以法,不日就能地方平定,百姓安居樂業了。而他們談得更多的是西域邊政。林則徐說西域屯政不修,地利未盡,以致沃饒之區都不富強,他曾在邊部各城大興水利,可惜功未告成,深以為憾。林則徐認為只要水利興修,稻田廣種,那么西域就能不減東南富庶之區。林則徐還預見俄國將成為中國的邊疆大患,談及他對新疆地理的觀察,俄國在邊境的政治軍事動態和自己的戰守計劃,并將有關材料全部交給左宗棠,并說:“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終無成就之日。數年來留心人才,欲將此重任托付。……以吾數年心血,獻給足下,或許將來治疆用得著。” 不知不覺之中,夜已將盡,兩人才相互告別,林則徐親書對聯一副給左宗棠,曰:“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上聯寫了湘江夜話處的美麗景色,下聯抒發了胸懷古今文化的豪情,或許就是對左宗棠的高度評價。臨別時,林則徐舉手拍著左宗棠的肩膀說:“將來完成我的大志,唯有靠你了!”期望之深,溢于言表。 湘舟夜話僅一年以后,1850年(道光豐十年)秋,左宗棠在長沙朋友寓中聽到了林則徐死于廣東的噩耗;不由痛哭失聲,流淚撰題挽聯寄托哀思: “附公者不皆君子,間公者必是小人。憂國如家,二百余年遺澤在;廟堂倚之為長城,草野望之若時雨。出師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頹。” 這副對聯,表達了左宗棠對林則徐的崇敬之情,他們雖僅見過一面,暢談過一宿,思想卻是相通的。“君子”、“小人”一句,道出了左宗棠對林則徐坎坷遭遇的憤懣不平,“遺澤”是指林則徐做事為人有古人遺風;“廟堂”、“草野”一句,強調了林則徐對國家、百姓的重要作用,“出師未捷”,又包含著無限遺恨與痛惜。 湘江夜話,給左宗棠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20余年后,左宗棠輿櫬出關,收復新疆。在這片林則徐流放過的地方,他時時處處想起那天晚上林則徐的話語。為此他奏請建省,屯田墾荒,鑿修水利,努力將林則徐生前意愿一一付之實行。于是,林則徐與左宗棠的湘江夜話,成為長沙和中國近代史上令人長久思味的一段佳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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