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電影《我不是藥神》在未正式上映前,就已借著點映已先火了一波。 這兩天正式走入院線,更是刷爆了朋友圈。 “笑著走進電影院,哭著走出去”,是許多人的真實寫照。 其實早在幾年前,電影的原型人物——陸勇,就以“印度抗癌藥代購第一人”、“藥俠”等稱號火過一波了。 因患上慢粒白血病,一時又找不到合適配型做骨髓移植,陸勇只能靠藥物穩定病情。 而這種藥,正是電影中的“天價藥”——瑞士格列衛(電影中名為格列寧)。 每盒近兩萬四,只夠吃一個月,“感覺每吞一片藥,都是在吞錢”。 從2002年起的兩年內陸勇就花了近60萬,幾乎掏空家底。 電影原型陸勇 轉機發生在2004年,陸勇偶然得知了仿制藥——印度格列衛。 所謂仿制藥,并非什么假冒偽劣藥,而是跳過了歐美制藥公司專利的廉價藥。 印度的專利法,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不承認藥品專利的。 所以印度的制藥公司,可以大規模仿制其他制藥公司研發的新藥。 格列衛的印度仿制藥 從藥性上來看,印度格列寧與瑞士格列寧的相似度達99.9%,同樣救命。 但得益于“印度成本”,其價格僅售4000元,更是雪中送炭。到2014年,一盒價格已降至200元。 這巨大的差價,讓陸勇喜出望外。 自己托人買之余,他還專門找到了一些“門路”,并把好消息告訴其他病友。 一來二去,陸勇也擔當起了“代購”的角色。 高價瑞士格列衛 雖并未從中牟利,但麻煩還是找上了他。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藥品進口必須經過藥品監督管理部門審查、批準和注冊,才能夠在中國合法銷售; 而未經注冊的,即以“假藥”論處。 此外,為病友提供幫助的過程中,他也從網上購買了他人名下的信用卡和銀行卡。 2014年7月,他被以“妨礙信用卡管理罪”和“銷售假藥罪”提起公訴。 其實電影的內容已經過改編,與原型陸勇出入頗多(陸勇本人還曾吐槽過,所以說不用被擔心劇透)。 但無論是藝術還是現實,始終都離不開格列衛這種藥物。 而它的定價,則是一切恩怨的源頭。 那格列衛究竟值不值這個價?是不是制藥公司使盡陰險手段,就算啃人血饅頭也要壟斷謀暴利? 了解這一藥物的研發過程,或許能幫助我們了解靶向藥物高價的原因。 其實這種藥物,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粒細胞惡性增殖 患了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唯一的選擇只有骨髓移植。 但骨髓移植的難點也多,不但合適的配型難找,還總是伴隨著嚴重、甚至致命的副作用。 所以這樣一層層篩選下來,僅有20%至25%的患者擁有移植的資格。 而在未找到合適配型之前,病人只能靠其他手段來維持生命。 過去的方法如化療、干擾素治療,副作用極大。 使盡了渾身解數,也只有30%的患者能活過第五年。 直到格列衛的出現,才改變了患者的命運。 它成功地將慢粒白血病,變成了一種像糖尿病或高血壓的慢性病。 只需規范服藥即可控制病情,效果甚至比骨髓移植更好。 這也使原來的30%的幸存率,一下子提升到了近90%。 諾華格列衛 除了藥效神以外,制藥的整個歷程也堪稱典范。 作為首個上市的分子靶向治療藥物,它率先開創了腫瘤分子靶向治療的時代。 從摸清慢性粒性細胞白血病,到藥物的研制成功,耗時近半個世紀之久。 而在孕育格列衛的過程中,更是造就了兩個“世界第一”,五位美國院士,五位拉斯克獎(美國生物醫藥最高獎)。 這其中缺少任何一環,都有可能導致這種神藥胎死腹中。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病毒引起癌癥”是醫學界的主流觀點。 不過當時,隨著DNA雙螺旋模型提出,遺傳學也迎來了生機。 雖有些離經叛道,但諾威(Peter Nowell)和亨格福德(David Hungerford)兩位學者,還是想在慢粒白血病細胞中尋找遺傳物質的變化。 諾威和亨格福德 果然利用改進的技術,他們竟發現了患者普遍存在著22號染色體變短的現象。 而這也是世界上首次在腫瘤細胞中發現染色體變異。 因這一現象是在費城首次發現,兩位發現者也稱之為“費城染色體”。 雖然這次實驗已經將“癌癥的病因”往遺傳物質的變異上靠攏。 但科學家始終沒搞清楚,費城染色體為什么會變短。 現在我們知道,癌細胞一般是來自正常細胞基因突變或染色體異常。 但那時,全世界卯足勁找了近十年,都沒找到第二種癌癥存在染色體異常。 所以大家只好暫且認為費城染色體是個特例,也傾向將遺傳異常當成的結果,而不是原因。 最后,費城染色體在那個年代的臨床價值,只能屈身于疾病診斷的指標。 珍妮特·羅利(Janet Rowley)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直到新染色體帶型分析技術的出現,使分辨率極大提高,這項研究才有了新突破。 1972年,借助新技術芝加哥大學的遺傳學家珍妮特·羅利(Janet Rowley),才能揪出了慢粒白血病的真兇。 原來,費城染色體并非因缺失而變短,而是22號染色體與9號染色體間發生了交換。 因22號染色體移出的片段較大,所以也造成了長度的明顯縮短。 在這之前,羅利已在顯微鏡下不知疲倦地找了十年之久,卻仍一無所獲。 除此之外,羅利還進一步在白血病中找出更多類型的染色體異味。 這些突破才讓科學界首次知道,染色體異常是引發癌癥的一個重要原因。 幾年后,科學家發現的關鍵基因點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正常情況下,人類9號染色體上的基因ABL是不會致癌的。 但當染色體易位發生時,ABL就會與22號染色體上的基因BCR融合成一個新基因BCR-ABL。 這個融合基因會導致ABL所擁有的酪氨酸蛋白激酶過度活化,從而引起細胞失控性增殖。 這種增殖會導致過量的未成熟白細胞產生和積累,而這正是慢粒白血病的標志。 正常人每立方毫米血液含有約4000至10000個白細胞,但慢粒白血病患者則是正常量的10至25倍。 其實到這個時間節點,費城染色體導致慢粒白血病的作用機制已基本闡明,總共花了二十多年時間。 按照理論來說,只需要找到藥物選擇性地抑制ABL酪氨酸蛋白激酶的異常,病人可能就有救了。 那么此刻,藥品的誕生應該指日可待了吧?前路可能還很漫長。 尼古拉斯·萊登(Nicholas Lydon) 1986年,Ciba-Geigy制藥公司的尼古拉斯·萊登(Nicholas Lydon),便領導小組找到了化合物STI571,又名伊馬替尼(imatinib)。 傳統意義上,癌癥治療是通過強力藥物對集體實施地無差別轟炸,健康細胞和癌細胞一起滅殺,也稱“細胞毒性藥物治療”。 靶向治療的概念則不同,有針對性地打擊癌癥,且不會產生嚴重的附帶損傷。 而伊馬替尼,則可以選擇性地抑制ABL酶活性,對慢粒白血病擁有巨大的價值。 伊馬替尼(格列衛)的治療機制 但結果卻是,Ciba-Geigy制藥,仍對此興趣缺缺。 原因在于,慢粒白血病其實是一種較為罕見的疾病,屬四大成人白血病的其中一中。 在美國,每年得病的人數約為5千人,僅占所有癌癥的0.3%。 可以見得這種藥物的市場潛力也很低,盈利空間極窄。 當然,這還是在藥物開發成功的前提下。 一般情況下,研發一個新藥基本屬于九死一生(成功率只有9%)的狀態。 周期長,不確定因素有太多,失敗幾率極高都是需要考量的因素。 布萊恩·德魯克(Brian Druker) 不過,總有人不想放棄。 美國俄勒岡健康和衛生大學的腫瘤學家布萊恩·德魯克(Brian Druker)一直以來,就有個目標:“找到一家公司,該公司有這種BCR-ABL抑制劑,并將其帶去臨床。” 于是1993年,德魯克和萊登這兩位富有激情的青年,便一拍即合,成立和合作小組。 萊登提供抑制劑,德魯克提供BCR-ABL白血病模型,冗長的實驗過程就這樣開始了。 而為了檢測伊馬替尼效果,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腫瘤學家查爾斯·索耶(Charles Sawyers)也加入了臨床前測試團隊。 查爾斯·索耶(Charles Sawyers) 只是,Ciba-Geigy制藥仍然介懷市場太小,拒絕了開展進一步的臨床試驗。 轉機發生在1997年,Ciba-Geigy和其他公司合并,成立了諾華公司。 在德魯克的游說下,諾華高層才同意在1998年6月啟動了Ⅰ期臨床試驗 。 副作用極小,且臨床效果極佳,讓所有人既意外又高興。 2001年,在臨床試驗不足3年的情況下,美國FDA就為伊馬替尼開通了“綠色通道”,成為直接獲批的臨床一線新藥。 之后諾華公司正式銷售伊馬替尼,商品正式命名為格列衛。 從費城染色體的偶爾發現,到格列衛正式誕生,風風雨雨已過去了近半世紀。 為表彰費城染色體的發現和機制闡明,諾威和羅利分享了1998年的拉斯克醫學獎(亨德福特早逝與此無緣)。 而在格列衛篩選、驗證和臨床上做出卓越貢獻的三位科學家萊登、德魯克和索耶,分享了2009年的拉斯克醫學獎。 可以看出,格列寧的成功背后,凝聚著幾代科學家的共同堅持與智慧。 拉斯克醫學獎,是醫學界僅次于諾貝爾獎的一項大獎 其實那個單打獨斗出奇跡的年代,早已經過去了。 從上個世紀末起,新藥研發的成分就一直在增長,沒個十億量級起步都無機會見到一種新藥面世。 如果沒有資本在背后支撐,整個流程也不可能順利完成。 而從1997年至2011年間,諾華的總研發花費就達836億美元。 其中只有21種新藥獲批,平均每個新藥花費為40億美元。 2016年,諾華的總銷售額為485億美元,凈利潤為66.98億美元。 低嗎?不低。高嗎?也不高。換算下來只夠研發一款半的新藥,銷量如何還未知。 投入巨額的成本,能換來的成功率依然像買彩票一樣冒險。找到像格列衛這種藥,幾乎就像中了頭彩。 此外,一個新藥成功上市,其專利期一般只有10年。 過了專利期,這藥就不再是你的了,所有藥廠都能仿制。 如果賺不回本,撐不過去破產都是常有的事。 1996年,Ciba-Geigy與其他公司合并成立諾華公司,正是為了應對仿制藥的崛起。 研發公司冒大風險、斥巨資研發藥品,藥品價格自然高得離譜。 仿制藥確實解決了部分人眼前的問題,但也可能造成了研發公司利益的損失。 利潤是新藥研發最強的驅動力。 如果研發公司無法獲益,誰愿意吃力不討好地開發新藥?最終受損的,可能仍是患者。
拿錢買命,幾乎是所有病人難以承受,卻又真實的寫照。 但對于癌癥來說,有時候有錢都未必能夠續命,大部分中晚期病患者仍缺乏有效的治療措施。 無藥可醫,同樣也是一個血淋淋的現實。 相對其他癌病,患電影中的慢粒白血病,或許已是一種幸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格列衛已是癌癥治療中的特例。
它之所以能成功,除了科學家的努力以外,還在于慢粒白血病的特殊。 它只由染色體易位相關的單一異常蛋白引起,所以科學家能夠將所有的精力集中在單一的目標上。 然而現實中,一般癌癥都由大量復雜的遺傳或環境因素引起,因此也具有許多個靶點,想要復制格列衛的成功并不容易。 而且同樣,只要研發關鍵節點缺一環,都有可能導致這種救命藥消失或是推遲送到患者手上。 其實,這部國產電影起初定的片名為《印度藥神》。 而在正式上映時卻改成了《我不是藥神》,給電影基調多加了幾分悲愴。 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藥神?是研發新藥的諾華,是“窮人福音”仿制藥公司,還是“劫富濟貧”的陸勇?可能都不是,也可能都是。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電影最后提到的那個彩蛋,這個便不劇透了。 *參考資料 Leslie A. Pray.Gleevec: the Breakthrough in Cancer Treatment.Nature Education.2008 劉喬飛.由“格列衛,一個轉化醫學的世紀典范”的前世今生說開去 郭曉強.靶向治療的典范,精準醫學的楷模從費城染色體到格列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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