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授權轉(zhuǎn)載自一條 作者:一條 80后女孩凱特琳·道蒂, 從尸體火化工到殯儀館老板, 已經(jīng)在殯葬行業(yè)工作了15年。 她的業(yè)余愛好是全球旅行, 去到不同的國家、村莊、部落, 見識形形色色的葬禮文化。 她把這些見聞記錄在自己的網(wǎng)絡頻道上, 200萬粉絲追更,累計2.4億次觀看, “一點也不可怕,反而治愈了我對死亡的恐懼。” 最近,凱特琳的新書 《好好告別——世界葬禮觀察手記》 第一次在中國大陸出版。 一條通過文字采訪了她。 撰文:魯雨涵 責編:倪楚嬌 01 人雖然過世了,但親情還在 8歲那年,凱特琳親眼看到一個孩子在商場里被摔死,之后就陷入了對“死亡”的焦慮:“我感覺人們會隨時從我的身邊消失,我無法控制。” 所以大學時,她主修了死亡文化,并在畢業(yè)后成為了一名火葬場火化工,負責把遺體送進火化爐,按下火化按鈕,有時候還要幫忙收斂遺體和整理儀容。 每天,她要火化6具尸體,在長達兩小時的火化過程中,家屬通常不在場,只有她和死者。并且,火化的整個過程非常工業(yè)化,沒有人情味。“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父親去世了,火化他的人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經(jīng)歷了什么,他有多特別,他該有多么的孤獨。” 這讓她開始反思現(xiàn)有的殯葬體系,甚至想推翻它。 她決定游歷全世界,從巴塞羅那、東京等摩登都市,到印度尼西亞、玻利維亞的村莊部落,記錄下那些鮮為人知的葬禮習俗和背后的死亡觀。讓更多人知道死亡并不一定是孤獨的,并不只是發(fā)生在工業(yè)機器里面的。 船型的屋頂,象征了傳說中祖先是乘船來到這里的 當被問到“哪一個地方的習俗最觸動你”,凱特琳毫不猶豫地回答:印度尼西亞的塔納托拉雅。 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游客,輾轉(zhuǎn)來到這里見識“詭異”的死亡文化。 在塔納托拉雅,如果家里有人過世,他們不會馬上舉辦葬禮,而是先把尸體制成“木乃伊”。 在這個過程中,會開始籌備繁瑣的葬禮,但只要還沒舉行葬禮,死者都不算是真正的“死亡”,而是生病或者睡著了,依然是家里的一份子。和死者一起生活,同他說話,給他喂飯、換洗衣物,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凱特琳遇到的一位當?shù)厝耍r候和爺爺?shù)倪z體在一張床上睡了七年。每天早上,他們給爺爺穿好衣服,讓他靠墻立著,晚上睡覺時再把他放回床上。 當?shù)氐脑岫Y異常盛大,持續(xù)幾天到幾周不等,光負責抬棺的就有三四十個人,還要準備動物作為祭品。有時全村上千人都會來參加,簇擁著抬棺隊伍,把遺體從家里送到墓室。 這還不是全部。葬禮之后,每三年家人都會把遺體從墓室里再次搬出來,一來是為了打掃棺木,二來是和逝者重逢,給他們更換衣物,和尸體合影留念。也有人把尸體帶回家,多陪伴家人一段時間,再送回墓室。 這個儀式在每年八月舉行,叫做“馬聶聶節(jié)”,在當?shù)氐恼Z言中是“凈尸節(jié)”的意思,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塔納托拉雅的旅游旺季。 凱特琳就是在“馬聶聶節(jié)”期間來到這里的,目睹了人們“開棺掘尸”的過程。 比起“可怕”,用“溫馨”來形容這個場景更加合適:一個母親打開16歲兒子的棺材,男孩的頭部已經(jīng)露出白骨了,但她毫不介意,握著他彎曲變形的手,撫摸他的面龐;另外一個兒子則正在清潔父親的遺體,他看起來很開心:“因為我現(xiàn)在能照顧他了,就像他以前照顧我那樣。” 盡管在殯葬行業(yè)工作了十多年,這個場景還是讓凱特琳大受震撼,“就像是一次普通的家庭聚會,人們談天說地、玩手機、抽煙、吃飯,但是旁邊就坐著他們逝去家人的木乃伊。這真的非常,非常不可思議。” 在塔納托拉雅,醫(yī)學定義的“死亡”沒有任何意義。他們認為“死亡”只是一個人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過渡,他們和死者的關系也不會隨著物理性的死亡而終止。 “人雖然過世了,但親情還在。塔納托拉雅人不但不覺得開棺掘尸是對死者的不尊重,反而認為這是和逝去的家人維持情感的一種方式。” 02 第一手葬禮觀察手記, 跨越4洲8地 2011年,凱特琳開始把這些內(nèi)容,更新在自己的Youtube頻道“殯葬師問答(Ask a Mortician)”上,她的書《好好告別——世界葬禮觀察手記》也在全世界暢銷。 這些充滿異色之美的葬禮,既生動有趣,也發(fā)人深省。 亞洲,日本,“筷子撿骨” 凱特琳遇到過很多家屬,生怕拿錯了骨灰,反復向她確認:“骨灰盒里的真是我媽媽嗎?” 但在日本,家屬可以親自參與“撿骨”的過程,用筷子把骨頭碎片撿到骨灰甕中。這可能是他們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也是他們能為故去的親人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情。 南美洲,玻利維亞,?atitas文化 玻利維亞人有保留逝世家人頭骨(?atitas)的習俗, 有的人家交不起墳墓的租金,就會把親人的頭骨制作成?atitas,供奉在家里。 他們認為頭骨擁有聯(lián)結活人和死人的能力,會保佑自己和家人。每年11月8日的“髏頭節(jié)”,人們會把自家的頭骨帶到公墓附近進行展示,感謝它們這一年來的保佑。 南美洲,墨西哥,“亡靈節(jié)” 每年11月的頭兩天是墨西哥的“亡靈節(jié)”。比起中國的清明節(jié),亡靈節(jié)更像是一場嘉年華,整個國家會陷入狂歡。 他們認為在這兩天里,生和死的界限會變得模糊,逝者可以輕易跨過這道坎兒,和活人一同享受人間的樂趣。家人會提前幾天準備好他們喜歡的食物,用堆滿墳墓的蠟燭和鮮花,迎接他們重返人間。 用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的話來說:“死亡是墨西哥人最喜歡的玩樂之一。” 歐洲,愛爾蘭,“守靈儀式” 愛爾蘭人在葬禮之前,會舉辦一個守靈儀式(wake),死者的家人和朋友聚在一起,輪流講他們和死者的故事。 在守靈儀式上,沒有人會流眼淚,大家反而很高興,喝酒、玩游戲、唱歌、與人交談、與人親吻……這些看似并不適合葬禮的活動,實際都是對逝者的緬懷,是和死者一起的“最后一次派對”。 歐洲,西班牙,白巖公園公墓 西班牙可能擁有全世界最“綠色”的死亡觀。在白巖公園公墓,每個家庭都可以擁有一棵樹,家族中有人過世,骨灰就會被埋在這棵樹的周圍。 巴塞羅那的一家公司設計了一個“生態(tài)骨灰甕”,將逝者的骨灰和泥土一起放在容器里,同時種下一顆種子。種子發(fā)芽、生長,仿佛逝者又活了一次。 北美洲,克雷斯通小鎮(zhèn),露天火葬 克雷斯通小鎮(zhèn),是西方唯一以社區(qū)為基礎,來實施露天火化的地方,有人特意在這里購買地產(chǎn),就是為了獲得露天火葬的資格。 逝者可以躺在一個莊嚴的火化臺上,憑吊的人一個接一個走上前,把手中的杜松枝放在逝者的身上,最后由家人用火把點燃火化臺。 參加葬禮的人目視著遺體在蒼穹下燃燒。最后的骨灰一部分會被死者的親朋帶走,剩下的就灑在附近的山丘上。 有人在她的視頻下面評論道:“我對所有和死亡有關的事情都很焦慮,很大程度是因為我不了解死后我會發(fā)生什么。看你描述這些過程,盡管聽上去很沉重和殘忍,卻給了我莫大的安慰。” 03 尸體堆肥,立體墓地, 世界各地的新嘗試 見識過越多的葬禮傳統(tǒng),凱特琳就越能意識到現(xiàn)代殯葬系統(tǒng)的問題。 在西班牙,她拜訪了一座公墓,死者先被安葬在單獨的墓室中,遺體完全腐爛之后,剩下的骨骸會被馬上轉(zhuǎn)移到公共墓穴,“給剛死的人騰地方。” 因為土地資源缺乏,這種“循環(huán)使用”的模式在歐洲國家里很常見。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墓地每平米的價格甚至超過了房價。 很多地方選擇用火葬取代土葬,這也不是完美的解決方案。就在前幾天,一條“德國一火葬場為了節(jié)省能源,湊齊5具遺體才能火化”的新聞在微博上刷了屏。雖然經(jīng)過核實,這則消息是偽造的,但是火葬的環(huán)保問題卻是客觀存在的。 以美國為例,大多數(shù)火葬場還在使用幾十年前生產(chǎn)的傳統(tǒng)的火化設備,不僅要消耗大量的天然氣,還會向大氣中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有毒氣體和煙塵廢物。 “我們需要掀起一場殯葬業(yè)革命。”凱特琳斬釘截鐵地說。 凱特琳拜訪了世界上第一家用人類遺體堆肥的殯儀館,他們想用“人體堆肥(human composting)”來替代火葬和土葬。 死者被運送到這里之后,會被上百斤的干草、苜蓿、碎木片包裹起來,密封在一個六邊形的容器中。在合適的溫度和濕度下,經(jīng)過四到七周的時間,遺體就會完全分解成土壤肥料。之后,死者的親屬可以把土壤帶回家作為堆肥使用,用來種樹、養(yǎng)花、孕育新的生命。 凱特琳專門拍下了探訪這家殯儀館的經(jīng)過,發(fā)在Youtube上,180多萬人看了這個視頻。 有人評論說:“人類是自然里唯一將自己從生命循環(huán)中剔除的物種,尸體堆肥的想法太酷了,這才是人類回饋地球的正確方式。” 這家殯儀館才剛剛開始在華盛頓運營,未來有望開到全世界,中國北京也是目的地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人體堆肥領域的領軍人物,以及和她合作的科學家、人類學家、律師和建筑師,都是女性。 凱特琳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女性的身體長期受制于男性的審視,而死后的身體“處在亂七八糟、無拘無束、充滿野性的狀態(tài)”,反而給女性提供了一種自由。 她理想中的遺體處理方式,就是被動物吃掉,“我生命的頭30年一直在吃肉(凱特琳現(xiàn)在是素食主義者),那么在我死后,動物也應該把我給吃了,才算實現(xiàn)了生命的循環(huán)。” 在節(jié)約土地上,東京的幸國寺可以提供一些參考。 七年前,幸國寺的墓地滿員之后,寺廟住持建造了一座名為“琉璃殿”的納骨堂,大殿的四面墻上有2000尊佛像,每一尊佛像背后是一個骨灰盒,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立體墓地”。 來琉璃殿掃墓的家庭可以在入口處輸入死者的姓名,或者像地鐵站一樣直接刷卡進入。進入大殿之后,所有佛像都會閃著藍光,只有一尊閃的是白光,背后就是他們要找的逝者。 類似的事情也發(fā)生在中國。今年年初,北京發(fā)布了《殯葬設施專項規(guī)劃》,也專門提到了要降低“傳統(tǒng)墓穴葬比例”,“推廣不占或少占土地、少耗資源、少使用不可降解材料的節(jié)地生態(tài)安葬方式”。 在凱特琳看來,殯葬活動中的科技創(chuàng)新和遺體互動并不沖突,反而可以讓殯儀館更加干凈、整潔,消除人們對參加葬禮的恐懼。 04 一位女殯葬師 掀起的葬禮革命 2015年,在殯葬行業(yè)工作了近十年之后,凱特琳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開一家屬于自己的殯儀館。 她開殯儀館的目的很明確:對傳統(tǒng)的殯葬程序發(fā)起挑戰(zhàn)。 凱特琳告訴我們,20世紀之前,遺體的清潔和打理都是女人的活兒,而且是吃力不討好的低端工種。 但是隨著世界的發(fā)展,殯葬也像其他事物一樣,慢慢變成一項“專業(yè)工作”,一種“藝術”,甚至是一門“科學”。 在美國,死亡從20世紀開始就成了一門暴利的生意,今天一場葬禮平均費用高達8000-15000美元(折合人民幣5-10萬元)。“他們用各種話術推銷3000美元的不銹鋼墓穴,其實是為了日后不用清理雜草。” 當某件事專業(yè)化之后,更多時候就輪到男人沖進來賺錢做這項工作。在2010年之前,美國殯葬行業(yè)的從業(yè)者中,男性占到了80%以上。 凱特琳是其中難得的女性。盡管經(jīng)常收到歧視女性和貶低殯葬業(yè)的評論,但不妨礙她在這一行做得風生水起。 在凱特琳的殯儀館里,她鼓勵人們親自參與殯葬過程,清潔親人的遺體,給他穿上好看的衣服,陪伴故去的親人,直到遺體被火化的那一刻。 如果他們愿意,還可以親眼見證逝去的親人被火化的過程,雖然很少人會選擇這么做。 另一邊,凱特琳還創(chuàng)辦了一個非政府組織“善終要訣(The Order of the Good Death)”,宣傳“積極死亡運動”的概念。這并不是說人們不能在親人過世時表現(xiàn)出悲傷,而是大家可以更積極、開放地面對“死亡”這件事。 比如人們可以早點開始思考,自己和家人想要什么樣的葬禮,怎么處理自己的遺體,希望誰來參加你的葬禮。 再比如死亡教育,“人們常常認為孩子們非常害怕死亡,老實說,他們才是真正對死亡感到好奇的人。如果我們告訴他們要避諱死亡,我們會把恐懼帶進他們身上。” 新冠爆發(fā)后,很多人都錯失了和親人見最后一面的機會,或者無法參加朋友的葬禮和他們告別。凱特琳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契機,讓我們在遺憾之中,重新思考人和死亡之間的距離。 她期待有一天,人們可以身體力行地參與葬禮,幫躺在棺材里的媽媽梳頭,涂上她最喜歡的唇膏,剪下她的一縷頭發(fā)做成項鏈吊墜,然后見證她化作一團火焰……“不要害怕,這些都是面對死亡和失去親人時,充滿勇氣和愛的舉動。” 部分素材來源BBC紀錄片《非凡儀式》和凱特琳的社交網(wǎng)絡 題圖來源:電影《花葬》劇照 媒體來源:設計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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