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顧準的胞弟陳敏之生前的回憶,讓人為之心碎!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出差到上海,見過陳敏之,那時他在上海建委系統工作。我們自然聊起了顧準。顧準曾是老建設部的人,而先父也是老建設部的人,但我沒有聽到過父親談起顧準。他們前后腳失之交臂,顧準上中央黨校后調出,先父由林業部調入,錯過了共事的機會。否則,他們很可能是朋友。 有一點我至今不能釋懷,那就是顧準汪璧離婚,顧準晚年和子女想見面而不得。其實,在政治運動的絞肉機里,即使離了婚,也擺脫不了干系。殘酷的斗爭,擊穿了中國幾千年的人倫底線。正常的家庭溫暖,顧準晚年根本得不到。家人理解同情、同舟共濟,是應對任何危機的最后防線。家人的態度對當事者可謂生死攸關!老舍投太平湖,白天被批斗了一天,晚上回家卻遭到冷遇,致使他失去了最后的安慰。 文革初,我隨父母下放黑龍江勞改時,才十一歲。當地造反派在批斗會上,逼我揭發父母,表態劃清界限 。我說,沒有什么可揭發的,我和誰劃清界限,都不和父母劃清界限。于是被推上臺陪斗,挨打挨罵;資產階級右派分子的“孝子賢孫”、“小右派”就成了我的綽號,伴隨我十年!正是在這十年,我向父母學會了怎樣做一個大寫的人!父親有什么想法首先是和我們交流溝通。父親的詩作,妻子兒女是第一讀者。每當父親在廢煙盒紙上、在破紙片上完成了他中意的詩作,他半閉著眼睛在斗室之中來回踱步吟唱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現在回想起來,冠以“孝子賢孫”、“小右派”不僅不是我的恥辱,反而是我的光榮!正如章大姐對我說的,作為右派子女是她的榮幸!他爹沒改正,是她家族的光榮!是上天賜給她的創作動能! 最近,當年建設部最年輕的右派陳老先生(現已96歲),給我講述了反右的情況。我父母是為保護下屬錢輝焴才引火燒身,被打成右派的。錢畢業于北師大,是俄文翻譯,我母親的小閨蜜。抓右派的會上,因人數湊不夠,有些年輕的干部,上有老,下有小,家務重,卻不讓下班,有的孩子小的女同志還要回家喂奶。父親看到這種情況,就讓散會,大家下班回家。在給上級匯報時說,右派人數湊不夠,那就算我一個吧。父親的情懷,更使我認識到他人格的高尚!父母身處逆境近二十年,不離不棄,始終相伴。 父親在北大荒寫的幾首詩,記錄了我們家庭的狀況:
母親每天凌晨四點多就得起來負責打掃村里的幾個公共廁所,糞便凍成一坨,得用鎬刨開,然后用鐵锨鏟走,用小車推到田里,白天還得照常出工,天天如此,一干就是幾年!這也是替我父親干的。父親畢竟年老體弱,負責在家洗衣做飯。
再看下面兩首,描寫農作人家祈盼春雨的心境,一家人辛勤勞動,盡返勞動人民本色。
有了家人的陪伴,父親才樂觀豁達:
這些詩,生動地反映了在逆境中的溫情!只要有親人的陪伴和安慰,哪怕流放邊陲,天荒地老,艱難困苦,貧病交加,也能絕處逢生,獲取生活的情趣。我家能夠在那個不堪回首的年代,始終抱團取暖,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無休止的政治運動,突破了人倫底線。以神圣的名義,組織的壓力,要求人站穩立場、劃清界限、揭發檢舉、大義滅親,導致家庭破裂、夫妻反目、六親不認、父子成仇,不僅反人倫,反人性,更是反文明,反人類!它使文明社會退化到冷血叢林。顧準與家人的悲劇,僅為當年之冰山一角。歷史的慘痛教訓,切切不可忘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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