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呢，我媽媽上哪兒了？虎子時常仰起小臉詢問。

這童言稚語，從三歲問到四歲，問到五歲，又問到六歲，問到七歲。

虎子有爸沒媽，缺失深沉濃郁的母愛，像風中的小草一樣，很委屈，很可憐，很失落，很無助。

爸爸黑喪著臉，呵斥道，老問什么問，你媽死了，死了！

奶奶好言相勸，乖，你媽出遠門了，給你買好東西了！

虎子哭了，紅腫著眼。他懵懵懂懂的，不理解大人的自相矛盾、大相徑庭，更不理解大人的弦外之音、難言之隱。他只有在睡夢里與媽媽相見，“咯咯咯”笑醒一回又一回。

一天，一個年輕漂亮的阿姨走進家來，給虎子帶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虎子愣愣地看著她，怯怯地問，你是媽媽嗎？

未等奶奶開口，女人搶先回答，是，我是你媽媽呀！

媽媽眼含熱淚，把虎子緊緊摟在懷里，親了又親。虎子笑著哭了，哭著笑了。

可惜，媽媽沒在家呆多大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虎子拽著她的衣裙，攆了好遠好遠。

媽媽似乎對奶奶滿懷愧疚，嘀嘀咕咕地道歉，真對不起，是我把燕子帶出去的，卻把她弄丟了，回不來了……

奶奶說，不怪你，人各有志，路都是自己走的……

爸爸想不通，他和燕子青梅竹馬、郎才女貌的美滿姻緣，一經社會染缸的熏蒸浸泡，咋說斷就斷、說崩就崩了呢？

有好心人攛掇爸爸再婚，不必一棵樹上吊死，被爸爸婉言謝絕。“有后娘就有后爹”，他怕虎子落到后娘手，如《鞭打蘆花》故事里的閔子騫，受盡饑餓熬煎。

后來，那個漂亮媽媽又來過幾次，又給虎子帶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但虎子不再跟她親近，孩子大了，他知道這個漂亮阿姨不是真的媽媽，應該是她遠房表姑。

再后來，又一個年輕阿姨走進家門，身材同樣高挑勻稱，只是面容有些憔悴，神情有些恍惚。她放下行李，二話不說，一把將虎子緊緊摟在懷里，親了又親，親了又親……

接著，她“撲通”一聲跪在奶奶面前，痛哭流涕地訴說著，撕心裂肺地懺悔著……

爸爸怒不可遏，揪住她的衣領，吼她滾出去，卻被奶奶厲聲呵止了。

奶奶勸兒子，燕子本質不壞，單純善良，是被那鞋廠老板狗雜種給蒙騙了。人啊，一天三迷，誰都有糊涂犯渾的時候！

又說，浪子回頭金不換，破鏡重圓，原盤原碗過日子，兒子還是親兒子，爸還是親爸，媽還是親媽，總比重起爐灶另開張的半路夫妻強吧。

又說，燕子外出務工，也是為了這個家。你一天到晚圍著個破修車鋪轉來兜去，給過燕子多少關心多少體貼？

說著說著，奶奶抱著兒媳哭了，爸爸抱著哭著的虎子也哭了，全家人此起彼伏，哭作一團……

眼淚，親人的眼淚啊，是世間最柔軟也最鋒利的武器，在嚶嚶哭泣中，在淚眼朦朧中，一切的過往、不滿、失落、嫌隙、仇恨、怨懟，都將化為烏有，煙消云散。

于是，他們決定繼續在一口鍋里攪稀稠，永遠腳踏實地奔光景。

于是，曾經支離破碎的家庭又囫圇起來，沉寂多年的小院又傳出笑聲……

當然，最高興的是虎子，他終于有爸有媽了，終于父母雙全了，終于得到渴望已久的母愛了。以后，以后誰敢再罵我“沒媽的孩子像棵草”，非揍他個孬孫不可！

小鎮上，不知誰在播放《燕歸來》，歌聲悠揚，沁人心脾——

楊柳依依小湖邊，似夢似真又相見，悄然燕歸來，不堪憶當年，不堪憶當年，傷痕淚跡何須尋，化作春風蕩心田，蕩心田……

楊柳依依小湖邊，又驚又喜情難言，花落又重開，放眼望明天，放眼望明天，寒冰嚴霜消逝盡，永留春光暖人間，暖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