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夜里兩點,我蹲在殯儀館后墻根吃西瓜,老張頭把冰鎮啤酒往水泥臺上一磕:'你小子知道停尸房為啥不裝空調?'我搖搖頭,他灌了口酒:'活人吹冷風要感冒,死人吹冷風要詐尸!' 這話聽著瘆人,可老張頭在殯儀館干了三十年,半夜敢在遺體整容間支電磁爐煮火鍋。有回新來的保安巡夜,撞見老張頭跟個老太太遺體嘮嗑,嚇得尿了褲子。第二天才知道,那是老張頭走了十年的老伴,特意從外地殯儀館接回來過金婚的。'剛開始誰不怵啊?'化妝間的小周邊給遺體編辮子邊說。她頭天上班就撞上跳樓的,腦漿糊了滿臉。師傅讓她拿熱毛巾敷臉,結果敷著敷著掉下顆假牙,正掉進她工作服口袋。'現在倒好,能給遺體燙頭卷發,上回家屬還夸比她活著時發型好看。'燒爐子的陳師傅更絕。有次火化到一半,家屬突然拍著觀察窗喊停,非說看見老爺子在火里揮手。陳師傅叼著煙拉開爐門:'來來來,您湊近看,這揮的是胳膊肘的筋腱收縮!'后來那家人送來錦旗,上書'科學破迷信',現在還掛在焚化爐上頭當門簾。 要說最玄乎的,得數看骨灰寄存處的老王。清明那天下大雨,他瞅見個老太太在寄存架前轉悠,第二天調監控發現人影憑空消失了。結果下午真來個老太太,顫巍巍指著193號柜子:'我兒子說夢話,說這盒子壓得他喘不過氣。'打開一看,骨灰盒上果然摞著倆月餅鐵盒——家屬去年寄存時偷放的。這些人和死人處久了,反倒活得更通透。食堂李嬸有回給遺體化妝,發現老頭壽衣兜里塞著張彩票,開獎日期正是頭七。她愣是等到那天兌了獎,還真中了五千塊。'錢都給家屬捎去了,就當替老頭了樁心愿。'現在李嬸買彩票都挑帶'4'的號碼,說陰氣重容易中。前陣子疫情嚴重那會兒,大伙兒在停尸房打地鋪。老張頭半夜把遺體冰柜當冰箱使,冰鎮著二鍋頭和醬肘子。新來的大學生嚇得不敢睡,老張頭就教他認遺體:'看這個手上有繭的是老農民,那個腳指甲染紅的是俏老太...'后來大學生轉正那天喝高了,抱著無名尸哭:'兄弟你放心,我肯定給你找到家!' 有天我撞見老張頭蹲在焚化爐后面燒紙,火堆里混著些文件本子。他抹了把臉:'當年那些被爹媽遺棄的嬰孩,總得有人給他們起個名。'灰燼飄起來,落在他洗得發白的工作服上,像撒了層薄雪。前些天有個網紅來拍視頻,舉著自拍桿往遺體化妝間闖。老張頭抄起掃帚往外攆:'當這兒是鬼屋吶?這躺著的哪位不是別人心尖上的人!'這話說得實在,殯儀館里來來去去的,哪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是沒來得及說再見的遺憾。昨兒下班看見老張頭在院子里遛彎,月光照得他影子老長。我問他怕不怕鬼,他反手給我看手機屏保——是個穿碎花襖的老太太。'真要見鬼倒好了,這婆娘走了十年,夢里都不肯來見老子。'他擦擦手機屏幕,'活著時嫌她嘮叨,現在倒盼著她來嚇唬我。' 走到大門口,賣烤紅薯的大娘跟老張頭打招呼:'張師傅,今兒又送走幾個?'老頭摸出倆鋼镚:'老規矩,要烤出糖心的。'鐵門緩緩關上時,我回頭看了眼煙囪,暮色里飄著縷青煙,倒像誰家做飯忘了關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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