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創作乃書家對草書技法與自然書寫的雙重淬煉,字的草化和可識性兩廂具備。其核心在于對水墨韻律與筆毫張力的瞬時把控。這種創作具有不可逆的特質——當筆鋒觸及丈余宣紙,墨色在提按頓挫間形成的黑白分割,往往凝結著書家對空間分割的直覺判斷。明代王鐸、傅山、黃道周、倪元璐、徐渭等諸家以字法重構打破程式,通過字形夸張的左右欹側、字間錯落的穿插呼應,相互支撐牽引,在險絕處求平衡,于動蕩中定乾坤,一路橫沖直闖逶迤而行,開創了大草"奇正相生"的新境。這種突破性的藝術表達,實與其"不拘小節"的字法理念息息相關,通過強化點畫的動態張力,最終形成酣暢淋漓的視覺特質。 ![]() 當代草書名家陳永軍先生的藝術實踐,深植于唐代張旭、懷素的筆墨基因。唐人草法以結體端嚴為根基,其字法之"正"非但要言不煩,更暗含草化的節奏密碼。先生取法晉唐,既得"二王"草法的中正平和,又融匯張旭的狂放縱逸,在大幅創作中展現出獨特的時空張力:其用筆如青銅編鐘般渾厚,具有晉唐草書固本高古特征,墨色在熟宣上演繹著"渴驥怒猊"的戲劇性對比,線條在粗細、大小對比中相對拉開落差,于遲澀與疾馳的交替中完成視覺能量的積蓄與釋放。 ![]() 先生草書創作嚴守草書結字原本規律和草法巧妙運用,曲線、弧線、折線,皆強調點線分割關系,形狀處理與穿插分布處,通過巧妙的空間分割,營造出強烈、刺激、大開大合、疏密有致、對比和諧的草書視覺效果。同時,嚴格遵循繪畫構圖形式,予人以遐想空間,恰到好處。這件大幅草書作品是先生制造矛盾和解決矛盾、重構傳統草書矛盾法則的又一佳作,結構滿眼呈現。其字形“正”,卻在長方基礎上增加扁長造型加以呼應,兼收唐人墨法平實和明人強烈濃枯之妙,在適度減弱明人的過度纏繞、模糊、冗長成分后,使精準、雅致、理性的唐草精神貫穿于字里行間,體現出滿紙云煙草性特色。這種對傳統"屋漏痕""錐畫沙"技法的現代詮釋,既恪守草法規范,又突破明人纏繞過甚的流弊,重現了唐代草書"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的美學理想。 ![]() 先生草書更強調墨色變化與速度變化的協調統一,紙墨必求相生應合,方可浸潤出淡要少而精妙、濃要厚而沉穩、濃淡相宜的最佳效果。在墨法體系構建上,先生創造性地提出"四色交響"理論:濃墨作骨如青銅鼎彝,淡墨生韻若云煙繚繞,枯筆顯蒼苔之皴裂,濕墨呈春蠶食葉之態。其大幅草書中,"春"字沙筆如金石相擊,澀進中暗藏韌勁與彈性;"隱"字漲墨恰似宿雨潤澤,豐腴處猶見筋骨內挺,墨飽而氣足;"暉"字線條若壯漢拔河,繩直有力,綿厚圓渾處透出金石氣,邊緣時而不平而顯蒼勁;"到"字鋒芒仿佛昆吾刀刻,出鋒尖若利鉆,銳利處直指人心;“嶺”字線質好比溪水繞青山,舒緩而寧靜,又如錢塘怒潮,在方折頓挫間演繹"黑云翻墨未遮山"的磅礴;“過”字點線之間肖蟒蛇捕蛙,一彈一射飛騰取食,亦似飛鷹捕蟾,盤旋俯沖探抓取之;“橋”字線條類枯藤緊纏支干,伸縮自然有度,而力內蘊緊收。這種對草書本質的現代詮釋,既延續著"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的傳統法度,又創造出"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的當代語境。 ![]() 在章法建構層面,先生構建了"三度空間"創作范式:縱向取勢如青銅器之扉棱,橫向延展若千里陣云,斜向沖突似公孫大娘劍器。其大幅作品常以五列矩陣展開,行氣如九曲黃河般跌宕起伏:起筆如黃鐘大呂,漸次轉為幽咽泉流,復以急管繁弦收束。這種借鑒音樂節奏的布局策略,在“分暉”"小橋"四字中展現得尤為精妙——既保持唐草"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的法度,又暗合明人"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的韻律追求。尾款小楷與正文大草形成"咫尺萬里"的空間對話,恰似吳門畫派"咫尺之間,有千里之勢"的視覺智慧。 ![]() 當代草書發展亟需破解"守正"與"創新"的二元對立。永軍先生的實踐表明:真正的藝術突破不在于顛覆傳統,而在激活傳統基因的現代表達。其作品既可見"張旭三杯草圣傳"的筆墨血脈,又滲透著"池水盡墨"的研精覃思,在尺素間構建起連接晉唐文脈與當代審美的詩意通道。這種創作智慧,恰如孫過庭所言:"古不乖時,今不同弊",在傳統與現代的碰撞中,譜寫著屬于這個時代的草書華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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