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歲月的斑痕 (三十一) 文/姚水葉 程小芳和姐姐、姐夫說著話,一股酸菜味撲鼻而來,她掀開木蓋,瓷甕里的酸菜見底了,只剩下瓦盆大的壓菜石和很少的酸菜。在窩棚外,目睹著姐夫和姐姐除了這個在空曠的田野里聳立的人字形窩棚,如同遠路逃難來的災民一樣,唯有三個女兒的嬉笑聲給窩棚內外增添了活躍的氣氛。走進窩棚只有一張用不同長度的木板、木棒混合拼成的木炕,棚壁的縫隙插了兩根鍬把粗的木棍上剛好放置著篩子、簸箕,兩件納著補丁的衣褲全都掛在窩棚內的偏鉤上,不用猜都是姐夫穿臟了的。腳下踩實了的地皮還浮有一層薄薄的草木灰,是用來吸濕的。走出窩棚,也都是年后的幾場雪濕潤后的黃土稀泥,一腳踩下去準能踩下半尺深的腳窩,一不留心,腳上的鞋也會被軟泥留在腳窩里,就憑姐夫急急忙忙的腳步短時間內也很難踏成平整的場地,但他卻絲毫沒有抱怨的只言片語,仍在愉快地忙碌著,用爽朗的笑聲極力掩飾著自己如同麻繩緊的日子,并積極地想很快實現他們該有的愿望。 灰朦朦的云層漸漸移動著,沖破云層的太陽露出了舒展的光芒,從閃爍出的陽光看,已經正午了,小芳特別想吃一頓姐姐做的一頓現成飯,就順口問道:“姐,時間有些早,我給你做點啥活吧。” 姐夫咧著嘴笑出了聲并說道:“做啥,活擺的跟麻片一樣,都是出力的,是想去河里拉石頭,還是挖根基?” 大芳說道:“去故北泉給咱洗幾件衣服,住到這吃水遠,洗衣服近。” 小芳聽大芳的話趕緊從炕頭撿起幾件臟衣服,又順手取下了墻上掛的兩件問道:“姐,棒槌在哪?” “給,在這!” 水塘離大芳住的地方比村里人都近,但也要走半里路,說是故北泉,其實就是土涯下冒出的一股清水而形成的溪流,由于來自地下,水面上還隱隱約約騰起一層熱氣,手伸下去一點都不覺得冷,它自南向北流淌,也許是流淌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緣故,一股地下清流竟然開闊了近乎兩米寬的邊沿,兩邊是祖宗們從幾里外的河灘弄來了五六個大小不一的平面石頭供女人洗衣服用,十幾米長的源頭和大澇池連接,就是這延綿不斷的冒水眼,隨著季節的變化,水的溫度也在變,是冬季女人們最容易集中的地方,其熱鬧程度絲毫不亞于村里老少爺們守著的豆腐坊、打鐵爐。在洗衣服的同時,手里的棒槌槌去了故北村人衣物上的斑斑漬漬,嘴唇上釋懷了故北村人的愛恨情仇,利益得失,嘴唇里預測著誰家該娶媳婦,誰家鍋里缺米下,誰的臉是方的,誰的臉是圓的,誰長得像他爸,誰又長得像她姑,上了年齡的女人也會談論些村史的變遷。 小芳拎著藤筐站在土坎上眺望著故北村初春的田野,雖然比不上山區層林盡染的深秋,也是一幅天地之間合二為一的水墨丹青圖,她從這幅圖的縫隙中似乎看到了姐夫蓋的紅瓦房如夢境般地升起了裊裊青煙。再俯視著陌生的女人們,看年齡按輩分都該稱嬸了。很不巧,能蹲下的地方沒有了,只能再等一等。 當小芳等來空位洗衣服時,一位女人瞅了一眼蹲下的小芳,便和另外一個女人說道:“人窮根扎得深,脊梁壓彎都過不了好日子,戰地小時候吃的糠饦饦睡的麥草垛,蹦跶十來年蹦跶巴掌大的一個窩,牛年能住起房還是馬年能住起房?” 這個女人是帶著嘲諷的語氣故意當著小芳的面揭開了姐夫貧窮的傷疤,她心里特別生氣,用力槌向石頭上的衣服,捎帶著讓水面濺起了半尺高的浪花,另一個女人注意到了小芳的不悅,也是沒懷好意卻用另一種話題問道:“你是大芳的妹子吧?她也沒說啥,家家觀世音,戶戶念彌陀,窮日子慢慢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哥舍力,把幾個女子養大就好。你山里自留地分了沒有?” 小芳她媽經常告誡小芳,不要在陌生的環境亂說話,可她還得有問必答,就小聲說道:“嬸,分了!” 聽小芳這句話,那女人附和著說道:“就是,就是,政策咋來咱咋做。” 先前說話的女人聽了這個女人和小芳的對話,一下子感覺顏面跌落,頓時說道:“幾個娃都是女子,等長大就成麻雀飛了,河東在哪?河西又在哪?” 聽了這幾句話,兩邊幾個洗衣服的女人都啞口無言,連周圍的初春氣息都停止循環了,小芳更覺得那個女人說的每一句話都不中聽,甚至連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她只是用力地抬起手臂將棒槌一次次槌在衣服上以此發泄心中的不悅。 吃了過點的午飯,小芳告別了姐姐一家人,順著來時的黃泥路,消失在姐姐的視線里。她拐過彎路姐夫追到她的背后叫住了她:“小芳,回去跟咱爸說,我要蓋三間房,不能聽隊長的蓋兩間,甭看那地方現在是野地方,以后一定有很多社員需要蓋房,地方是集體的,誰要挨著我的墻蓋了房,以后我掙錢了想加蓋一間都沒有地方,記著,一定給咱爸說清楚。” 當程小芳回到上坡村時,一輪缺邊明月透過移動的少許彩云閃出了亮光,她走得快,也不覺得冷,快步進了家門,一家人正吃著午飯時特意留下的晚飯,她急忙一邊掀開鍋蓋一邊說道:“爸,我哥要蓋三間房,讓你再多買些木料。” 小芳她媽一聽就急了:“甭管,沒錢把指頭剁給人,咱的日子不過了?等戰地熬出頭了,你去他屋住幾天試試,他村人能用唾沫給你洗臉。” 程有良聽罷老婆說的幾句話,訓斥道:“頭發長,見識短,你懂個啥!” 程有良一邊說一邊溜下炕沿將舔完飯的粗瓷碗放在鍋臺上對小芳說道:“趕緊洗完鍋,開社員會去,不管叫我做啥,你都替我答應了,我要給耕牛再鍘些草呢。” “哎,我知道了,剛回來時看見兩人進了場坊。” 小芳麻利地洗完鍋碗,出了自家門,就快步走進場坊。書記還是書記,隊長又是換的新面孔,她雖然從學校回來一頭扎進廚房,但她知道短短兩年多,上坡村二隊十二名核心社員無一落下,用走馬換駒的方式輪番承擔了隊長的責任,而且誰也說不清自己是第幾輪了。今晚新上任的隊長站在社員前頭卻是陌生的面孔,小芳見過,是月娥的養父。這次輪到他了,小芳只所以坐在墻角,就是謹記她媽偶爾念叨的開會墻角坐,少提意見多通過的口頭語,她認真地聽月娥的養父自我介紹道:“我是黨員,在我們那里當過十幾年隊長,當著我面人都躲著走,背過我人都恨得牙癢癢,尤其是偷雞摸狗,愛把集體的東西往回拿的人。到這當隊長希望大家給我個薄面,集體的東西再好都不準往回揣,干活放眼色,不抓勤不抓懶,專抓不長眼,甭讓我碰見,若碰見誰都下不來臺。” 他說完這些話,有知道底細的個別社員悄悄議論著:“哼,吹得展不頂用,一個隊十戶人,包括他三戶貧農,一個女黨員,六戶富農,肯定是他說了算,給咱當幾天隊長試試,頭不疼才怪呢!” 社員們聽后又都小聲嘰嘰咕咕一陣子,勉強地接納了這個新上任的隊長。書記站起身說道:“既然大家沒意見這事就決定了,另外再宣布一件好事,公社今天也開會了,宣傳了黨的方針政策,確定了今后農村要走聯產承包責任制的路線,我把具體的辦法跟大家說一下,鑒于咱隊居住分散的原因分成三個責任制小組,南片組長永義當,坡上組長有坤叔當,北片組長致信叔當,明天各小組組長、會計和新任隊長把地片劃分一下,出現問題及時解決,我就說這些,要補充的意見希望大家盡快提出來。” 老書記剛說完,社員們覺得這事很新鮮,平時干活最踏實的文祿說道:“在一起干活已成習慣,現在分組包片工分咋算,就這一處農場,現在才開春,等入夏小麥上場后哪個組先碾?不分是一家,分開就不一樣,各小組不團結咋弄?” 文祿說的這些話也代表了一部分社員的想法,大家各抒己見,頓時就像誰捅了喜鵲的窩,程永義的嗓門斬斷了所有人的腔調:“小麥上場再合起來放一塊碾么,愁的沒眉眼。” 新任隊長大聲說道:“甭吵吵,這是政策,咱照章實行就好,明早上先聚在一起安排,這會先散會!” 社員們在活躍、熱鬧的氣氛中散會了,程小芳帶著書記宣傳的政策,帶著新任隊長的侃侃語言,向端著煤油燈正在打掃麥草枝的程有良敘述了社員會的結果。程有良對新任隊長說的那些話并不感到稀奇,反而對書記帶回的政策有些意外,語氣里包含了多少后悔說道:“早知道我去,你不知道事情的輕重,也不知道回來叫我,笨的光坐在會場聽熱鬧。” 程小芳的確不知道集體土地分成組后的弊端,她以為這就是老師經常提到的農業生產向前邁進的一步補助,對程有良幾句習以為常的責備順其自然地消化了。 這一夜,程有良懷著對書記宣傳的政策持半信半疑的心情進入了半睡半醒的夢鄉。 ![]() 【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陜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畢業于太乙宮中學,現以打工為生,更愛文學,曾在詩刊及各文學平臺發表過詩歌、散文、小小說等,喜歡用筆尖傳遞親身體會和見證過的社會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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